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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变》创作谈:七年三稿的教训

http://www.newdu.com 2024-01-04 《当代》 李清源 参加讨论

    

《窑变》是我耗时最长的一部小说,从开笔到定稿,前后凡七年。对于一部文本体量并不很大(全书约三十万字)的作品而言,过于漫长的创作时间并不值得炫耀,毕竟时长不代表品质,写得久不等于写得好。它只能证明两件事:要么是写作条件有限,不能进行持续而有效的创作;要么是作者懒惰,没有全身心扑到写作上。我显然属于后者,写得慢只是因为懒。作家中不乏劳模,一天不写个三五千字便觉罪孽深重,倘若三天不动笔,简直会要了命。我对这些作家充满敬意,他(她)们是怀着使命来到人间的,活着就为了写作。相比之下,似我这般疏懒之人,无异是虚掷光明,苟且于世,想想也怪不好意思。

但用较长的时间来创作一部作品,也未必全无好处。有些作家心灵性巧、眼明手快,能够迅速捕捉适宜的题材和故事,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创作。这种“赢粮跃马,唯恐后时”的写作,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和强大的执行力,令人望而起敬。如若没有这种速成的本领,就不妨以时间来交换,老老实实去做笨功夫。灵光一闪即成佳作的例子诚然不少,但更多的作品还是需要花费时间去经营,从命题立意到谋篇布局,乃至语言、腔调、节奏、修辞,无不需要着体打量。对于小说创作来讲,天然偶得的题材和灵感催生的创意固然美好,但却往往不够成熟,也因此而不太可靠,遽然成文,未必是明智之选。思维需要沉淀,素材需要发酵,思想需要升华,而所有这些,都需要充分的时间来完成。尤其是长篇文本,人物之众多,故事之繁杂,皆非中短篇可比,且其承载的主题与价值也更宏阔和深远,即非宏大叙事,亦自有其规模。这就更需要深思熟虑,善作准备。如果思之未熟,便草率下手,一旦发现不对,再要改弦更张,就没那么容易了。

《窑变》之所以耗了这么久,就是犯了这个错误。当我确定以钧瓷为主题元素写一部长篇小说后,自恃对钧瓷文化与行业状况比较了解,即便放笔写去了。彼时虽有酝酿和构思,却仅着眼于人性叙事与现实表达,没有向纵深之境作思考。大概写了三万多字,我意识到出了问题,太单薄,不是我想要的。小说不必然追求宏大叙事,但若原本可以承载更多,使文本趋向自己理想的状态,又有什么理由不做呢?况且它是一个长篇,钧瓷又是一个足够厚重与博大的文化符号,以钧瓷之名和偌大篇幅,只是写了一个相对轻薄的东西,既不值得,也暴殄天物。此念既起,越写越不安,写到五万多字时,终于写不下去,于是搁笔止损,将它废掉了。

在写作中推倒重构,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常常写了几千上万乃至更多字,感觉不好,就废掉重来。有时候一篇写完了,觉得不满意,也会废掉重写。并非标榜自我要求高,实是水平有限,做不到出手皆佳句,行文自天成,只好改来改去,如若改无可改,那就再写一遍。《窑变》第二稿写得还算顺手,但感觉仍然不对,有一股气始终提不上来。第一部分(十七万字)完成后,我暂停下来,把稿子发给几个朋友审阅,征询他们意见。反馈大多正面,还有人觉得很棒,鼓励我尽快写完。此时回想,他们那样回应,并非他们不专业,也不是他们虚伪,而是因于私情:我是他们的好友,好友的东西当然是好的,正如邹忌的亲友团发自内心地认为他比城北徐公美。我又把稿子发给责编石一枫,请他批评。一枫读后,提了一些很中肯的意见和建议。我深以为然,打算在人民大学学习期间修改一下,然后再把后面的写完。然而每次打开文档,看上一会儿,便觉沮丧,横竖掂量,无从下手,遂废然而罢。一次如此,次次如此,信心本就不足,耐心又逐渐消磨殆尽,索性也废掉不要了。

之后几年没有再写。期间虽有补充素材,也会思考如何重新经营,但却不再急于下手。我觉得以前写得太多,想得太少,或者说写得不多,想得更少,每当开启一个新文本,往往是埋头赶路,而不曾抬头观望天际的星辰。且在方法上,我更倾向于文本自治,让人物和故事在特定的内生秩序和事理逻辑之下自由成长。对于中短篇创作,这诚然是可行之道,但对于长篇,就可能是灾难。长途跋涉不同于短程旅行,它需要通盘考量,谋定而后动,而不可随心所欲,信马由缰。否则中道铩羽,半途而废,就呜呼哀哉,吐血撞墙了。我前两稿的失败,固其宜也。

第三稿就顺畅多了。主题立意和人物故事思之已熟,皆无疑虑,然而对于新的文本结构,我却不甚笃定。小说叙事跨越一百二十余年,倘若采用惯常的直线叙事,以时间流为向导平铺直叙,在形式上未免等而下。且以如此漫长的历史跨度,不可避免要面对许多鸡肋时空和冗余事物,铺陈之则无益,忽略之又不可。史传类文本有时冗长而乏味,实有以也。这是我要规避的。所以我使用要年纪事的方式,把重要故事放在几个特定的年份,而将其他时间发生的事情以补叙、插叙等形式补充进去;在时间线上,从现在切入,经由清末、民国和解放初,再回到现在,最终使叙事完整闭合。或许是受前两稿失败的影响,写作之初,我对这种要年纪事和环形结构一直不太有信心,深恐重蹈覆辙,半道而废。只是忐忑归忐忑,写作的问题只能在写作中去解决,此种形式适用与否,也只能在实践中去验证。还好,写到一半后,我确定这种方法是对的。

年代叙事必然要体现变迁。文学作品里的变迁,往往是指时代风貌和社会形态,以及由此揭橥的文明嬗替。在《窑变》文本里,我还希望呈现语言的变迁,不同时代采用不同的语态,清季半文半白,民国偏白,现代全白。这也有点冒险,所以这一稿的第一个版本并没有做。后来与人文社的责编付如初老师谈及,她认为可以尝试,我便又重新捋了一下。主要是把晚清的部分做了半文处理,使三个不同时代的语言在文本中形成一个比较明显的层次。至于成功与否,就交由读者评判了。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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