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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的文学创作格局，日益呈现出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面貌。一方面是职业作家以他们的精耕细作，不断攀登艺术高峰，接通古典文学、世界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传统，生产出愈发精致的纯文学作品；另一方面是非职业作家的涌入，他们的多元化身份为文坛吹入新风，我们得以从这些饱含生活粗砺之感的作品中发现毛茸茸的生活质地。尤其是随着中国作协“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的倡导，许多生活积累丰厚的基层作者拿起笔，描摹山乡巨变，创作出若干沾泥土、带露珠的作品。作为“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潜力文丛”的入选作品，《人间草木》就是其中之一。 作者项宏是“文学圈”外的新面孔，他开公司、办文学网站、经营酒楼，以至于不免让人怀疑，这样一位非专业写作者，能否写出一部合格的小说？细读《人间草木》后，这种担忧迎刃而解。小说以较高的完成度呈现个体命运在历史洪流中的闪转腾挪，故事朴实动人，细节真实丰满。正如入选书系的名字所揭示的，它不失为一部“潜力之作”。 《人间草木》的写作手法相对传统，以时间为线索，讲述了农村少年陆子规求学、从文、经商直至参与脱贫攻坚事业的人生历程。伴随着主人公的成长经历，三位个性鲜明的女性人物孙茜、俞茹烟、顾鸿影轮番登场，与他发生刻骨铭心的情感纠葛。主人公从村到镇、从县城到京城的人生曲线，正是改革开放后无数青年走过的奋斗足迹，由此呼应着中国当代文学一个重要母题——进城。关于进城，高晓声写过，路遥写过，梁晓声写过，贾平凹写过，许多作家都写过，项宏要想接过他们的接力棒，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影响的焦虑”。但不容忽视的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之前靠参军、招工、考学才能摆脱农民身份、留在城市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作者结合自己的生活阅历，为主人公设计了一条靠经营餐厅立足京城的新路。大专毕业后，陆子规不满足于县广播台地方记者站的工作，在竞争电视台主持人时被领导暗箱操作后，负气上京，做了一名“北漂”。他当过校对，写过网络小说，与发小孙茜重逢后，两人共同打拼，将徽菜馆做得风生水起。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的历史意识决定了他在构思人物命运走向时，参酌了时代这个重要因素。随着包产到户，陆子规一家才渐渐实现温饱。北漂京城后，经济社会的高速发展，催生了一大批民营餐饮企业，主人公勇立潮头，走向了成功。但高速发展的代价，也令颇具正义感的陆子规捶胸顿足，看到家乡的大好河山被挖掘机挖得千疮百孔，韩大川家两代村霸欺男霸女、横行霸道，自己的合法经营也不得不面对秦处长等贪官污吏的盘剥，他内心的良知和行动热望爆发出来。直至再次见到昔日爱人俞茹烟，听闻她正在黛山村负责扶贫工作，他知道了自己的劲儿该往哪里使。陆子规依托自己经营的连锁餐厅，发动社会关系，帮助黛山村弯羊养殖户打开销路，并支持当地建立养殖合作社；伴侣孙茜回到家乡，承包土地开展药材种植，发展壮大成生态园。随着党的十八大召开，称霸一方的韩家，腐败分子李书记、秦处长、顾副县长等一批“老虎”“苍蝇”纷纷落马，小说将人物命运与时代发展轨迹紧密结合，具有突出的现实性。 《人间草木》能够给人较强的情感共鸣，原因在于小说人物接地气。主人公陆子规叠加了农民、知识分子、商人三重身份，是一个另类。一般而言，由农入学、由学入仕是当代小说的常见写法，项宏另辟蹊径，将主人公陆子规塑造成一个儒商形象，这就极大丰富了小说的表现空间。作品中关于餐厅经营和餐饮行业的细致描摹，令小说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可以当作行业小说来读。但其主线是明确无误的，那就是通过人物命运的走向揭示时代变迁，以形象化的手法呈现农村土地制度改革、生态破坏与治理、精准扶贫等宏大主题。主人公陆子规不是一个拉斯蒂涅式的人物，他的发迹不是以个人成功为最终结局，当跟随俞茹烟看到家乡父老生活的困窘时，他宁可赔本也要把弯羊卖出去。当然，作者在这里不是唱高调，陆子规对乡亲们的帮扶固然有实现共同富裕的一面，但也有市场经济互利共赢的一面。通过发展合作社，他的连锁餐饮企业也有了可靠稳定、质量上乘的食材来源，这种处理显然摆脱了当下某些作品虚假塑造人物形象的弊端。 另一方面，三位女性人物的命运走向不免令人唏嘘：俞茹烟踏实工作，深受群众肯定，最终获得提拔；顾鸿影虽心性善良，但因政治联姻和父亲的问题而销声匿迹；孙茜草根出身，不改本色，为回报桑梓，发展药材种植却英年早逝。她们与主人公陆子规的情感在作品中处理得颇为节制甚至古典，似乎稍显扁平。小说中还有一位典型人物“李瓜子”，他从一个“等靠要”的泼皮无赖到在合作社中找到用武之地、脱胎换骨，充分诠释了“扶贫先扶志”的道理。 《人间草木》的一大优长是细节饱满真实，尤其是对上世纪70年代末乡村生活环境、政治生态、人际关系的描摹入木三分。少年陆子规和孙茜因贝母田被毁，智斗二狗子、三驴子等人的场面，以及陆子规到青螺镇上学的行路难，令人印象深刻。秦顾二人奢华婚礼的细节描写预示着人物之后的命运走向，合作社火热的宰羊场面与扶贫成果凸显相得益彰，对秦处长喝茅台贪婪嘴脸的刻画也有现实的影子。但毋庸讳言，小说也不可避免存在一些缺陷。比如部分政治话语过于突兀的介入，影响了作品的艺术性，直接摘取国家政策文件内容的做法，模糊了虚构和非虚构的界限；另一方面，作为一部长篇小说，故事丰满而线索单薄是一个缺陷，在结构上似有进一步搭建剪裁的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