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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黄昱宁 黄昱宁老师真的写了一篇科幻小说。 熟悉黄老师的都知道，她善于变身，富有好奇心，喜欢尝试新事物，试手写科幻玩一玩应该是早晚的事。不止是黄老师，事实上尝试写科幻的小说家越来越多。把科幻作为一种方法，关照当下和未来的现实，早被证明是可能的，也是可靠的。 从《蒙面纪》这一篇来说，可以从很多角度称赞黄老师的想象力和她对现实生活的思考。从科幻分类而言，这篇小说更接近于软科幻，但并不影响我们评析黄老师对技术发展的一些设想。 譬如关于未来的口罩，黄老师设想，会升级成能杀灭或者过滤病毒的膜，“一生下来就给你从头到脚都贴上，每隔十年换一身。再往鼻腔口腔里植入个隐形滤网什么的”。这听上去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但从更长远的时间角度去看，武装到牙齿也不是没可能。 譬如用“纪”这个宏大的字，来命名人类经受过的一段疫情时间，“所有的防护设备都是从口鼻和整个面部开始的，所以用‘蒙面’来统称那个时代也算合理。”试想地球经历的白垩纪、寒武纪，“蒙面纪”一词显得既庄严，又有一些戏谑的意味。 再譬如未来人类会小心翼翼绕开政治正确的暗礁，不参与价值判断，“哪怕是一个学术VR实验，也要小心翼翼地绕开所有有违政治正确的暗礁，守护这道人类历史上讳莫如深的伤疤。”小说家所理解的未来生活很有可能成为现实。 加上小说中的超虚拟现实、历史研究修复等，都足以说明《蒙面纪》的科幻含量，这些标准的科幻属性每一条都可以单独进行讨论。单论虚拟现实与文学现实的联系，就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话题。当技术无限仿真，作为生物意义上的人已经感知不到虚拟现实与真实生活的差别时，我们该如何谈论现实生活。技术崇拜者与人文主义者对此显然会有不同的态度，但用黄昱宁小说中的观念说，此事不建议给出“价值判断”，因为“我们的研究对象，不是历史事件，而是日常生活”。从文学的角度来说，虚拟现实并不是完全陌生的词，它与虚构有着天然亲密的关系。未有虚拟现实之前，“身临其境”这个成语，形容的是文学艺术所抵达的逼真情境，是对创作者营造能力的赞叹。 在虚拟现实中，“身临其境”不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真实。两个人重回一百年前的隔离生活，“身临其境”地扮演一对濒临离婚的夫妻，日常语言——再正常不过的面对面的日常对话——塑造生活的能力得以被激活。由一只猫（名叫Cona，取自Conavirus）引发的几次谈话，塑造完成了夫妻二人的婚姻生活。根据后期试验抽样显示，这几次谈话还原了疫情期间的普遍状况，包括普通人对疫情的切身感受，对人类遭逢灾难的思考，以及文学如何记录和书写人类的瘟疫生活，从笛福的“假”，加缪的“装”，马尔克斯对霍乱的“征用”，到薄伽丘的“狂欢”，而那最终在对话中被唤醒了的爱和欲望，才真正显示了小说家的真正意志。人与人再一次在极端状况下建立了深度联系，这超出了虚拟现实试验的预设，但让小说变得温润有生气。 且慢，有没有一种可能，小说家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征用科幻暗度陈仓？这会不会是以科幻为背景板的小说？从背景板这个角度看，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可以是海洋赞美诗，莱姆的《索拉里斯星》可以是一场恋爱史，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可以是一次邂逅。从文学的角度看，科幻不必被定义为一个类型，它就是一个承载小说家所思所念的载体，是表达人类陷入某种际遇的叙事方法。《蒙面纪》利用虚拟现实返回到二十一世纪三十年代，那重来一遍的隔离生活，说明小说的方向悄然发生了变化，更准确地说，是被科幻铁衣所包裹的属于人的生活浮现了出来。假设没有科幻这件衣物，小说家将不得不直面当下的日常生活，那显然会困难得多。 当黄昱宁安排小说人物讨论起笛福和加缪，还有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时，我承认有一些意外，但很快就被高质量的对话带入了虚拟现实，这两个人时而历史，时而文学，时而又打情骂俏一般的谈话，又逗又捧，有进有退，是一段理想的文学生活。谁还在乎这是不是一个科幻小说呢！谁还在乎谈论《鼠疫》是不是在呼应某种英雄主义，《十日谈》是不是真的被末日感裹挟的狂欢之作。我们从小说家身边侧身而过，去追随被他的叙事之风吹起的蝴蝶。这几场谈话以及谈话之后的性爱，就是那翩翩起舞的蝴蝶，已然足够动人。我喜欢有能力建构一场生活场景的小说家，这一场景可以是一次谈话，一次性爱，一次沉默，也可以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把科幻理解为一种方法，就像把犯罪、悬疑、爱情等同样理解为方法的话，那小说的世界就会变得多元、任性而宏阔，这就好比魔方，被复原的样子只有一个，被打乱的时候则千差万别，各有各的样子，倘若不把复原视作唯一正确答案的话，那魔方被打乱后的每一个样子都很迷人。反其道而言之，小说家不一定非得是还原魔方的人，更可能是打乱魔方的孩子，甚至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连小说家自己也难以预设，魔方打乱后的哪一面会更加讨人喜欢。何况魔方被打乱的只是块面联系，不用担心整体结构会发生变化。 黄昱宁的小说就是一个被打乱的魔方，除却科幻的铁衣，呈现出多种面相来，理想的读者一定能在阅读的过程中进行组合，无论还原到何种地步，都能收获自己的阅读感受。正如我喜欢的部分就是濒临离婚的夫妻在几次谈话后的转变，可以理解为隔离（时间被偷走）的意义，历经漫长的时间，并遭受记忆数据的损坏之后，这意义才能被认知。至于这一面是不是小说家想要表达的，无关宏旨，读小说不是猜谜语，何况经过审视的隔离生活或许正是真正的生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