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波德莱尔传》(商务印书馆2021年出版) “波德莱尔在世时一生倒霉。去世了的波德莱尔倒有很大的运气。他这个人那么难以相处,有时候在人际关系上又是那么截然无情,却有着真正的朋友,而且在入墓之后,还出现了别的真正的朋友。他自己营造出来或听任别人打造起来的传奇,在我们眼中,已是他作品的一部分,但这传奇本身又使人产生找回真相的欲望。”在《波德莱尔传》的序言中,作者克洛德·皮舒瓦以《一个世纪之后》为题,开宗明义。 ![]() 克洛德•皮舒瓦 Claude Pichois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年4月9日-1867年8月31日),法国诗人,象征派诗歌之先驱,现代派之奠基者,散文诗的鼻祖。代表作包括诗集《恶之花》(Les fleurs du mal)及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Le Spleen de Paris)。今年,是他诞辰200周年。这本法国“七星文库”版《波德莱尔全集》编者皮舒瓦、齐格勒写就的传记,中文精装典藏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 ![]() 北京大学法语系主任、傅雷翻译出版奖组委会主席董强,作为传记的中文译者,还专门为该书撰写了序言。他的这篇《波德莱尔的圣体匣》读来毫无学究气,反倒像是一位诗人的“小迷弟”,在娓娓道出个人极私密,又迫不及待想同人分享共情的阅读体验。 董强写道,“一般来讲,任何一位爱好文学或曾经爱好文学的人,都会有一个酷爱波德莱尔诗的阶段:夕阳西下时一丝莫名的惆怅,一旦到了不可排解之处,便是波德莱尔式的;中学生瞒着父母偷尝一支雪茄,乃至一支香烟,是波德莱尔式的;少男少女往头发上抹一点儿发胶,将头发染成黄色,是波德莱尔式的;从初次与社会接触时遇到的头一次苦涩体验,到成年时候的彻底幻灭,都是波德莱尔式的……它在我们人生的某个阶段,会一下子罩住我们,因为它与我们的整个世界同形、同疆域;它会一下子照亮我们,因为它与我们的内心与对外在世界的感知同样深邃、同样无垠。” 在董强看来,波德莱尔的诗歌,具有一种人与世界初次交锋时激发出的全部个人意识的强度,“是个人在人生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获得某种经验之后突然瞥见的自生至死的人生全貌,是个体在走出自己身体的躯壳而遇上世界的躯壳时灵魂的震颤与肌肤的战栗。”近日在北京,董强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这位在法国游学旅居十余年的学者,对波德莱尔的体认并非只在纸头上两种文字的转换。恰如他在这本中文版传记序言最后写的那样——译者最可宽慰之处,便是一种期许:也许有那样一些中国读者,在合上此书时,耳畔会响起波氏在《黄昏的和谐》中的诗句:对你的回忆如圣体台在我心中闪耀! ![]() “‘我’跟后世是有关联的” 澎湃新闻:这本传记提到很多有趣的细节,波德莱尔花钱大手大脚,却习惯记账。而这本传记的法国作者皮舒瓦是法国高等商校毕业,还曾经做过会计师。 董强:法国人是喜欢记账的。在记录方面法国人是全世界最较真的,一份房契,里面这栋房子做过什么装修,有哪怕一点细微的改建、更换,都会记录在案。在法国,什么样的资料都能找到,任何东西都要留下痕迹,这是法国人的一个天性。皮舒瓦是商科出身,同时也修了文科,长期在美国教书,所以对英美传记体系非常熟,所以特别强调一些客观数据,拿数字、数据说话,这是英美传记文学的一个特点。法国传记写作会比较强调主观性。 这个传记读起来有的地方会觉得挺单调、平淡,但看完以后,你真的会觉得波德莱尔挺惨的。梅毒是他也是那个时代不少名人的“隐疾”,最终要了他的命;他嘴里的“黑维纳斯”,是一个当年法属殖民地海地的混血儿;他终身未婚,也没有子嗣;他生前是个艺术评论家,喜欢买些画作,但连他自己都知道“好多是赝品”;如果没有生父留给他的遗产,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度日;他花钱大手大脚,以至于母亲专门找了个监护人,按月给他供给,否则可能早就饿死街头了。说实话,波德莱尔一辈子特别清高,自以为是,可当时很多人并没把他当回事儿。从世俗眼光看,是非常失败的一生。 ![]() ![]() ![]() ![]() 波德莱尔的书桌(巴黎市历史图书馆藏) ![]() 波德莱尔的书桌铭牌(巴黎市历史图书馆藏) 我在巴黎翻译这本书的住宅,离波德莱尔的出生地很近。他出生在巴黎6区的奥特菲伊街,离我当时的住地就两条街。我住的地方是著名音乐家圣-桑的出生地。作为译者,翻译书最大的快乐就是能跟作者聊一聊,去书里提到的地方走一走。当你带有一定的觉知,即便是走在一条陌生的街巷,你也能马上意识到,哎,这里当年波德莱尔曾经来过。这样你会觉得和他,同巴黎,甚至和这个世界都更亲近了,你再也没有异乡人的感觉了,它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反倒是有一次,我在序言中也写到了,去翁弗勒尔寻找波德莱尔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在当地旅游服务中心,我问一位实习生小姑娘,“波德莱尔的故居在哪里?”没想到她抬起头来一脸懵懂,反倒问我,“波德莱尔?这个名字怎样拼写?”那一瞬间,我真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感觉就像是你到了绍兴,问当地的年轻人,鲁迅故居在哪?结果他竟然都不知道谁是鲁迅。 ![]() 董强寻访波德莱尔居住过的地方 ![]() 董强在巴黎翻译《波德莱尔传》时的照片 另外,波德莱尔刚继承遗产的时候,他和女友搬到了巴黎的圣路易岛上。那里现在是巴黎的富人区,都是特别高的老房子。波德莱尔在圣路易岛上生活了很长的时间,在那买画,晚上和一帮哥们儿嗨。我记得在翻译这本传记的时候,也经常去圣路易岛。散步就去了。我对巴黎是特别熟悉的,在那生活了近10年,大街小巷都特别熟悉。朋友去巴黎,我通常都会嘱咐一句,你如果走丢了给我拍个照,微信发给我,看照片我就知道你是在哪儿,告诉你怎么走(笑)。翻译一本书对我来说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能够去这些和书里面人物、事件相关的地方走走转转。 ![]() 以波德莱尔命名的街(在翁弗勒尔) 澎湃新闻:自传对于诗人而言,可以说是一种“观照”。同样,作为译者,能不能回忆下自己当年在法国的游学生涯? 董强:应该说我在法语圈里面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1983年进入北大,我对学法语很有兴趣,而且一发音就没有任何口音,外教都认为我之前学过法语。1988年,我公费留学,到了巴黎,人家都以为我是在巴黎唐人街长大的。到了法国以后就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大。别的同学都是跟着导师写东西,做完博士论文,三五年就回来了。我觉得要做一个基础性的“重读”,把法国中学生的教材拿过来学一遍。然后整个巴黎的大学,我发现什么有意思的课程,都会去旁听、记笔记。当时我住的地方只有五六平米,就像是个亭子间,站都站不直,权当每晚睡觉的地方。早上出门坐地铁,一天可以跑四个大学,听三四位教授的课,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到家。当年的游学经历可以说为我打开了一扇大门。 ![]() ![]() ![]() (《波德莱尔传》本文图均为受访者提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