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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睿:伸向虚空的手

http://www.newdu.com 2021-06-08 《青年文学》 孙睿 参加讨论

    关键词:孙睿
    编辑部建议,在这篇创作谈里写写近期的创作转变。
    对于幼儿园的小朋友来说,去年就是很遥远的时代了;对于写东西的人来说,前后四五年,甚至更久,都算近期。
    我的近期,大约就是二〇一八年以后,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中短篇小说,虽然我二〇〇三年就出版了长篇,但真正的中短篇处女作,发表于二〇一八年。之前写作的目的就是出书,我的第一本小说《草样年华》卖得还不错,于是后面的写作都是“继续出书,争取还卖得不错”。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六七年,然后我就转向影视创作了,卖了一些书的影视版权,签的合同里附带一条:影视作品由我本人导演。我是学导演的,想趁此机会完成导演处女作,然后静下心来好好写小说。
    之后我花费了大量时间把小说改成剧本,从二〇一一年到二〇一七年,就没怎么再写小说。每周都在写剧本、改剧本、再写、再改,循环往复。一年五十二个礼拜转眼就过去了,然后下一个五十二周也很快被所谓的“剧本会”消耗掉。写剧本这事儿被我想得过于容易,我以为跟写小说似的,构思好,花掉有限的时间,然后交稿便万事大吉。后来我发现,影视工作,除了内容外,还有很多商务成分,甚至商务本身似乎才是影视剧的内容。——影视剧的巨大投资,不是为了培养艺术家,是为了挣回更多的钱。这是我花费了五六年才想明白的,所以前五六年里,剧本和拍摄进行得都不顺利。二〇一七年,筹备了好久的一部电影总算开机了(听说今年暑假会上映),关机的第二天,我踢了一场球,踢完睡了一大觉,醒来后的第一念头就是:终于可以好好写小说了。
    憋了好久没写小说,再写起来很顺畅,二〇一七年我边写边投稿,二〇一八年作品陆续发表出来。也许是因为有了孩子,属于自己的大块儿时间不多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桌前一坐坐一天,现在隔一会儿就要被孩子的事情打断,所以选择先写中短篇。好像每个写东西的人,都会面临所谓的“创作转型”,现在回想起来,二〇一七年至二〇二一年这四年写的合计四十万字的中短篇小说,算是我的转型,或者说,我开始把写小说当成一件严肃的事情对待了,不再是为了出书而写。
    打台球讲究手感,写东西也讲究。写作的“手感”,更多是指思维的直觉。此时的我写以前那种长篇的感觉没了,加上年纪长了五六岁,想的东西不一样了,只能按现在的感觉来,而这种感觉更多来自现实生活。这一阶段,写的前两个小说是《动物园》和《宝贝儿,带我飞》,都和孩子有关,一个是初为人父的爸爸从孩子身上发现作为人类逃脱不掉的宿命,一个是孩子的童真启发了初为人父的爸爸。我当时整天被这两种感觉缠绕,觉得这就是“文学性”吧,然后就为这种感觉组织叙事。完成叙事,小说也算完成了,自我感觉挺“纯文学”的,分别发表在《当代》和《人民文学》。投稿的时候诚惶诚恐,好多年不写小说了,不知道写出的东西适不适合文学杂志。得到被刊用的通知后,一鼓作气又往下写了几篇。写的过程中,我有一个强烈的感受,跟以往比,这轮写作的最大不同是有了创作意识。以前写东西是各种感受情绪夹在一起,内容以青年的苦闷为主,意在发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图自己痛快;现在写,动笔之前,基本会把为什么写这篇小说想明白,也就是找到超越自我发泄、值得去写的那个点。还拿苦闷举例,以前写会带着愤怒,现在写,会更在意人物是被什么启迪到那一时刻,重点去写如何走出苦闷。我觉得这不算技术升级,更像系统的自动更新,随着年龄增长,任何写作者都会有这个过程。我是许巍的歌迷,他有句歌词,“被你的爱拯救”,我发现这也是文学的母题,也是一种被启迪的时刻。不同的人物关系,不同的爱,不同的拯救方式,可以写出很多不同的东西。
    如果说无意识的写作是一种创作上的自我迷失,那么在找准路前,所做的一切都在迷失的状态中,包括对小说这种文体所具备的可能性的陌生。写剧本,以及之前写长篇时,我以为用个性化的语言把一个故事说清楚,就是小说了。后来发现,那只能算通俗小说,当然小说本身并没有拒绝通俗的标签,只是它还要够丰满。写了几年剧本,有一天看小说,倏然意识到小说叙事和电影叙事的差别:小说的叙事,暧昧才是准确的;电影叙事,只有准确了,才是准确的。也就是说,电影必须指哪儿打哪儿,小说可以打哪儿指哪儿。这是由受众决定的。可以称赞一下小说的读者们,他们确实走在了电影观众的前面。从市场反应看,小说是现阶段仅存的有叙事活力的文艺形式了。尊重创作者的意愿和表达权利,就是叙事活力的一种体现。工业体系内的电影,不允许创作者这样干。人活着,需要活力,所以在情感上,我还是爱小说。
    小说虽可以打哪儿指哪儿,但打在哪儿,也是有讲究的。有的短篇小说,“戳人”程度——即对人的观察和思考——堪比长篇小说。这就到了创作的下一步:知道写什么以后,怎么能写到位。
    我的体验是,一开始的时候,写东西如同仰望夜空,无意中发现颗流星,兴奋之中赶紧写下来。写了两颗流星后,不满足,便找来望远镜,观察起夜空。看到一颗不是一闪而过而是永恒停在那里的星星后,又迫不及待记录下来。慢慢地,发现了越来越多的星星,不由自主把它们连接起来,知道了星座的存在,也就知道了之前描写过的那些单个的流星或星星并没有写到位。后来又发现该星座以外还有别的星座,于是知道了银河系。有一天看着看着,突发奇想:会不会星星也正在看着我?于是自己也成了星星,从此便没有了我。万物平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当一个人高兴或难过的时候,知道那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喜悦与悲伤,一个人,既是一个完整的星球,也是一只受困的蜉蝣。懂了这个,写作便不再是还要担心脱靶的射击活动。
    其实每次聊创作,最想说的还是将要写的那些东西,它们若有若无,神秘莫测,散发着妖气与魔力,像海妖塞壬缠住一个个水手般,吸引着我完成一篇篇小说,这个过程才是创作。创作是现在进行时。
    小说一旦完成,便抵达了彼岸,已经告别了创作,再聊,也只是现在完成时的平静回望,是旅途见闻。而创作,是会让人当下激动的,只要激动,就够了,可以开始写了;路上,一定会为了更激动,随时做出调整的。
    换个角度想,其实本无创作这件事情。写作者所做的,不过是把原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种东西或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以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使其更好地看清这个世界。相当于隔空取物。像于茫茫人海中,认出走失的那个人,或认出那个本该早就认识的人,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也可以说,隔空取物不过是为了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什么样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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