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二:两个人的莫斯科 在这一题目下,邵先生通过对比胡适、徐志摩对苏联后的态度,揭示了徐志摩被长久遮蔽的思想性。我对“十恶不赦的四凶”——曹聚仁戏言胡、梁、陈、徐——思想实质的再认识,除了通过读钩沉文章外,还略看了他们的原作(非文学性的)。对前三位,看原作后认识就发生了扭转,知道他们自具识见和胸襟。对徐,多年来我差不多把他看做纳西索斯一样的唯美人物。读《新月》序言,看法稍有改观,但还是觉着太文艺腔。看了《两个人的莫斯科》,不得不对徐的洞察力称异,同时也对邵先生的视角称异。“人类泅得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对人道、对文明的体认如此清晰,这不仅仅出于诗人的天性和直觉,更有赖其学养训练。 邵建先生衡古鉴今的倾向是很明显的,因此其评议的性质已远非对胡适个人思行的评述臧否,远非对同代诸子的褒贬抑扬,而是着力于对他们思想的爬梳和价值重估。他们的思想状态、抉择取向决定了那个时代文明的性质和走向。 4 宽容——作为一种稀缺品质 记得一年半前我初次读到胡适时,心中感慨:世间竟会有斯人。那健康明朗的人格、和煦春风般的气度深深令人折服。《瞧,这人》一书对胡适的性格特征多有描摹,但侧重于他作为公众人物的表现。对其私人情感,略加点染,用笔甚简(显然作者趣不在此)。 被邵先生屡以重笔描摹推赞的是胡适的宽容。这宽容,来自于胡适母亲严己宽人的身范濡染,来自于美国崇自由、尊个人的环境训练,最终成之于胡适的自我信念和履践。宽容,与其说是胡适的性情涵养,毋宁说是他自觉的人格规范、思想方式和文化态度。这品质在当时是如此稀缺,以至于胡适在公共领域里的许多活动、言论,基本都带有“反对不宽容”的性质。比如为陈炯明的“悖主”而辩护、为溥仪被驱逐出宫而抗议、为《晨报》纵火案而忧愤、甚至“连帝国主义都不承认”…… 在私德私行方面,胡适的宽容更多表现为儒家传统的厚道忠恕、人情练达,向不以私情琐怨萦心,更不会纠缠于无谓的口角纷争,因此交谊广、朋友多。书中有不少胡适的照片,我发现胡适年龄愈长,笑意愈浓,那笑容又温暖又自然,使人难免也生出“我的朋友胡适之”之感。我特别注意到书中论及他与几位特殊朋友交往的情节:胡适与陈独秀私谊深厚,与李大钊相互敬重,对周氏兄弟屡出援手,与蔡和森“纵谈甚快”。看到这样的细节,总不免为前贤们最终的分道扬镳、走向各自命运悲剧而叹喟。 也许,用伯林的话说,这是“相互冲突的希望”、“不可公度的善”所必然导致的悲剧。如何避免悲剧?除了诉诸宽容和理性,复可何求哉? 5 理趣与文趣 读过多篇邵建先生关于胡鲁研究的文章,尤喜其长文。以前,我对邵先生长文的感觉是“有为有守”,如《事出刘文典》、《重堪三一八》,结构精严,立论谨饬,措辞考究。而在这部书中,邵先生行文挥洒了一些。作为架构宏阔的长篇,邵先生将纷繁复杂的历史头绪梳理得清清楚楚,运笔却宽和轻畅,历史的沉重和学术的分量被消解了许多。比如,书中甚至有“噫吁嘻!”、“惜乎哉!”、“痛快!”、“呔!”、“适之活该”(连起来才发现,这一串还是押韵的)这类直抒胸臆、议论生风的文字,读来有脂批毛评之趣,令人解颐。但总体来说,此书在文字上沿袭了邵先生一贯的风格:雅驯与通白兼济,理趣与文趣相得。叙事不枝蔓,说理不滞涩。全书洋溢着一种既清明又温厚的文气,一种融合学者品质和文人意趣的笔风,委实好读好看。诚如作者后记中言:“理性认识,感性表达。”作为读者,如果不对历史做过多诘问的话,很容易获得阅读的顺畅和愉悦感。 此书的依据虽然是日记、年谱,但结构上并没有完全循年次写,各章节多围绕一个主题,因此有些章节可以抽出来阅读。我个人认为写得好的有:思想的胎孕、歌德的镇静功夫、“民有、民治、民享”、尼采的“遗毒”、1:3的新文化运动格局、反对“最后之因”、《晨报》殃、两个人的莫斯科。 6 对得起读者。对得起历史? 但我总不由得要停下来诘问。因为书里提供了太多陌生的言说,无论史实,还是观点。 孙中山的二次革命,是“国民党在共和框架内,开20世纪用枪杆子解决政争之先河。害莫大焉!” “五四事件结束了,但北京大学本身却成了问题。”“学运是变态社会中的‘非常’之事。” “平等与自由,作为两种普世价值,始终存在着内在的紧张。” “国民党从革命党打拼到执政党坐庄,长期以往,都没有很好地完成从江湖会社到现代政党的转型。” 1920年代的毛泽东,是一个热情的“联省主义者”,反对统一,主张“建设一个湖南共和国”。 “五卅沪案打死的是少数人……反省一下,看看直奉战争,打死十几万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