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譬如这回集子里三篇再谈鲁迅的文章。先是谈鲁迅与上海的关系:“三十年代的上海之所以是三十年代的上海,就因为上海很看得起鲁迅,而鲁迅不很看得起上海”,“过去我们总是凸显、夸张鲁迅一个人,好像全上海只有一位文化人值得夸耀,值得纪念,这是对鲁迅的尊敬吗”; 谈鲁迅与胡适:“鲁迅、胡适,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物种与生态的问题”,“独尊鲁迅、抹杀胡适,不是关于鲁迅,也不是关于胡适,而是我们几代人被控制被洗脑的漫长过程”; 谈鲁迅的《狂人日记》:“今天,《狂人日记》的犀利与才华仍然令人惊异,但历史高高抬举这篇很短的小说,并不仅仅因为才华,而是它恶毒的挑衅,以至于它的影响远远超过鲁迅能够达到的想象”,“《狂人日记》中那两句有名的话:‘吃人’和‘救救孩子’。 这两句狂人的狂话,是小说的语言,是文学的语言,可是它说出后,迅速在历史狂飙中迷失,不再被看作文学。历史也像发狂一般,再三再四以可怕的方式,听从并实行了这两句狂话,同时反过来对它施行深刻的讽刺与侮辱”。 我不知此前是否有人这样诚挚地讲过鲁迅,但我想很多人读了这些话都会点头。谈鲁迅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多年来他是这样一个被极度夸张的符号。鲁迅像是一根天线,接受的频率却并非是文学,这根天线任何时候都可以是中国政治与文化的“体温计”。谈鲁迅不仅是添上自己对这个符号的注解,也是在干扰民众心底惯常接受的那个频率。 陈丹青近年多有谈鲁迅,且极富创见。他谈得那么恳切,那么坦率,那么蕴藉。人谈比自己高的人,一不小心就要露出心思的,谈鲁迅者太多了,可有几人真把自己和鲁迅连起来呢?陈丹青谈鲁迅是审慎而又恭敬,但他又知道对鲁迅恭敬并非是尊敬鲁迅最好的方式。所以他绕开鲁迅,或者应该这样说,他选择绕过那个符号的鲁迅,径直靠近真实的鲁迅。恭谨却不一味俯首,热忱也非一味夸张,平实并不止于乖顺,陈丹青确是懂得鲁迅先生的。 3 说恳切,还有点是不伪装不敷衍。伪装是成功人士的生存技能,敷衍则是另一套混世话语了。但凡有点声名的人,往往惯于这两手。陈丹青却好似不计较他破了这种种潜规则,自管自地说话。 “我从来就这么写,就这么说话,得到回馈,才知道这就算痛快——我猜可能是大家太不痛快、太不犀利了吧”; “教育问题可以商量,权力问题没商量”; “真要繁荣文艺,什么都别提,最好的办法就是退回零点”; “艺术是谎言。但我们现在不会说谎,很笨地在那儿说谎”; “可我看不出中国文艺曾经清醒地面对——更别说解决,所谓‘保守与创新的关系’”。 面对陈丹青种种看似高调的言论,我们是不是真该反省一下是他痛快,还是我们太不痛快了呢?有人讥刺他说这些话意在旌名射利,可陈丹青不说这些,照样还是陈丹青,说了反惹得一身“脏水”,划不来。国人不喜也不会与人辩一辩道理,却个个都是“诠释学家”,不来真正做到“摆事实、讲道理”,却一味给人按上种种动机不纯的帽子。所以名人果真要修习伪装术与敷衍学,实在是动机问题辩不得,越辩越脏。难怪连陈丹青的双亲也要“一脸忧戚”地对儿子说“不管怎样,少说几句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