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齐 温源宁的人物小品集《不够知己》中,曾形容吴宓的外形“恢奇得像一副讽刺画。脑袋形似一颗炸弹,而一样的有爆发性……一对眼睛亮晶晶的像两粒炙光的煤炭———这些都装在一个太长的脖子上及一副像枝铜棍那样结实的身材上”,惹得吴宓恼恨交加。其实,这种英国式的嘲讽还是有节制的,整篇文章,在四分玩笑中,还有着六分庄重。 牟宗三回忆初见其师熊十力时:“……看见一位胡须飘飘、面带病容,头戴瓜皮帽,好像一位走方郎中,在寒气瑟缩中,刚解完小手走进来,那便是熊先生。……忽然听见他老先生把桌子一拍,很严肃地叫了起来:‘当今之世,讲晚周诸子,只有我熊某能讲,其余都是混扯。’”牟将熊十力抬到三十三天之上,却以“走方郎中”来比拟他,不也很有些滑稽吗? 这还不算,试看李敖的《我的殷海光》,竟这样写他对殷海光的第一印象:“……他给我的印象可真糟:又瘦又小的身裁、又蹭又蹬的跛脚、粗糙的双手、杂灰的头发、风霜的脸、一对称不佳的眼睛,从三角眼皮下不友善的瞪着你。他的头与四肢,联合得很生硬,他紧闭嘴唇,作顾盼自雄状。……‘他完全不像思想家,不像哲学家,不像大学教授,他倒像是北门邮局门口卖春宫画的,当然卖春宫画的不会顾盼自雄。’”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文人中最刻薄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相比之下,“走方郎中”啦,“形似一颗炸弹”啦,就显得轻描淡写了。 日本名学者青木正儿在《狩野君山先生、元曲和我》一文里也提到,他进京都大学上第一堂课时,见到“一个穿着旧西装、矮个儿、风采不扬似乎是办事员的人”,“这位办事员口气倒不小呢!我以惊讶的眼神目送着他,一边这样想。”直到上第二堂课,才知道这位“办事员”就是他以后的导师狩野直喜,“他跟刚从地方高中出来的我脑子里的大学教授形象,风貌完全不同。”教授何曾一定有教授的样子呢? 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在郑国迷了路,有郑人跟孔门弟子子贡说:“东门有人……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据实以告孔子,孔子不怒反笑:“……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这就是现在大家都熟悉的“丧家狗”故事了。———以今视昔,称孔子为“丧家之狗”,也就跟“脑袋形似一颗炸弹”、刚小便完的“走方郎中”、“卖春宫画”的猥琐男、平庸的“办事员”之类的形容差不多罢了,虽有些揶揄的意思,可也无伤大雅啊。 孔圣人自己毫不介意的事情,他的徒子徒孙们———而且只是自命为徒子徒孙者———却火冒三丈直跳脚了。世间事大抵如此。说到底,抬高圣人,也就是抬高自己,所以他们才不能容忍任何贬低圣人的言论。盖圣人若是丧家之犬,则他们又算什么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