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蒲荔子 写作的真实
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里写了俄罗斯的诸多作家。对其中的很多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都是一副“迷弟”的模样,诸如“我们都生活在他的天才的轻微的反光之中”的巴别尔,诸如写出“那么,放大胆子/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亚历山大·勃洛克。 但当我按图索骥去看这些作家,很多时候并没有他所描述的那种战栗的感觉。我想是因为,除了被翻译丢失的那部分生气,更重要的是,我并不是帕乌斯托夫斯基本人,因此我在书里看不到他所沉迷的事物。令我沉迷的,是帕乌斯托夫斯基,那个穷其一生在灰烬中捡筛出金粉铸造一朵金蔷薇的作者。因而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每个作者的终极目的,是创作出仅有自己可以描述的灵魂,并因此收获可以共鸣的人。 常常看的另一本书是《聊斋志异》。蒲松龄在《聊斋自志》开篇里最后几句说:“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一介穷书生,天天招呼路人喝茶,收集鬼故事,估计被不少人视为怪物,可是他觉得有知音,在梦魂所历,在冥冥之中。我常常想着改动他的几个字,最终的结果当然是不可能。 到35岁,我才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我承认就是这种虚荣的事:与寂寞为伍,与黑暗同行,就是创造的刺激。前辈作家们创造出了我们不能描述的灵魂,他们在山顶等着我们去看风景,我想和他们在那里碰杯。 大部分时候,写作是一件痛苦的事。它令你抓耳挠腮,不管做什么都无法解决词穷这个问题。当灵感终于来到,可能你却睡着了,第二天起来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只有当她真的恰巧来到的时候,那种幸福的感觉,足以抵消这一切等待。 有一次,写到半夜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突然“啊”的一声大叫,惊醒了睡梦中的家人;有时候和朋友喝酒,我突然消失了,因为她突然不请自来。慢慢的,你大概会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因此你必须在那时候做好准备,严守你们之间的纪律。 花了很长时间,我才稍微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我们需要面对自己全部的真实。严格来说,很长时间我都不认识自己,我作为各种角色在各种空间行动,经常有那种事后追悔莫及的想法。我觉得应该有一种洗涤剂,把我内心阴暗的部分洗净晾干。应该有一个完美的模具给我,使我追逐靠近,变成某一种人。庆幸的是,这么多年之后,我终于敢真诚面对自己的虚荣、怯懦、妄想、粗暴、冷漠、骄傲,以及我暂时未能想起的一些毛病。这并不是因为我变得自暴自弃,而是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些不再是一种毛病而是一种存在,每种存在各有比例,每种比例总在变化,每种人最后总是一个独有的配方。我不再想取悦那些不能理解我的人,不再想为莫须有的目标修改自己的信条,也不再为一些事失落,而是为所有的经历而庆幸。 重看自己这些年的零碎文章,就像看一个人的延时摄影,看自己内心秘密的局部细节图。像看别人的成长一样看书中的人,我常常觉得这个人很可笑,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可笑的人就是我,就是此时此地。我想着什么样的人会在梦魂之中看到他自身的影子,就像我在那些莫名其妙的书中看到自己一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