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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忠桥没想到，这个春节，他一天也没休息。 腊月二十八，宋忠桥到武昌艳阳天酒店取消预订的年饭。原打算腊月二十九吃完团年饭，就回四十公里外的蔡甸家里过年的。计划被打乱。骑电动车回到武昌复兴路烈士街美发店，宋忠桥拄着拐杖进了门，对徒弟们说，咱们提前放假，大家收拾收拾，早点回去。 徒弟们和他一样，身体有残疾，都是美发师。他们不由自主转过头，狐疑的目光看着老板宋忠桥：年关烫发理发的客户多，往年都是大年二十九才关门，怎么提前歇业？ 宋忠桥说，疫情严重，你们早点回去，自我隔离。 1月23日，大年二十九上午10点，武汉封城。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宋忠桥活了五十多岁，还是第一次经历封城！满屋的清冷，令宋忠桥有种不踏实感，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忧虑。 打开手提电脑，一则新闻引起他的注意：一位女护士剃光头发，加入到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医护工作中。还有一则消息，某医院护士们相约一起把长发剪了。 也许是职业习惯，宋忠桥对头发和有关头发的事物都很敏感。护士们要与患者接触，感染病毒的概率比普通人高。头发长，爱出汗，易滋生细菌，穿防护服不方便。宋忠桥注意到视频里，护士们互相用剪刀把头发剪去一截，没有发型设计，也不一定达到穿防护服的要求。 “武汉出了这么大的事，能不能为医护人员剪发呢？ ”往年春节美发店关门歇业，宋忠桥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收拾店面，包括剪发工具。此时，他将一把剪刀、一把平剪和一把牙剪留在外面，用布包好。他觉得随时会用上。 宋忠桥给家里人打电话说，春节不回蔡甸了，我要为医护人员剪发。挂断电话的宋忠桥其实并不确定能否去。新冠病毒传染性极大，有关部门会同意他去“前线”吗？ 封城第一夜，真长。宋忠桥睡不着，就在手机上写了一份请战书：战疫情，我是党员！为全力打好疫情防控阻击战，本人志愿为入驻武汉、蔡甸的医疗队免费理发。他在文末留下姓名和手机号码，将请战书发给蔡甸区宣传部和残联，然后挂到网上。 腊月三十下午，宋忠桥接到第一个电话，是湖北省第三人民医院孙宽打来的，请他帮三位医护人员理发，并说好大年初一来接他。宋忠桥很高兴，连忙将三把剪刀放到包包里，把平时剪头用的喷水壶里灌了酒精，这样，既能打湿头发，又能杀灭病毒。 宋忠桥接到的第二个电话是陕西援鄂医疗队打来的。他连忙赶到青山区东兴大酒店。第一个剪发的，是该队的一位年轻女护士，她对宋忠桥说，感谢您为我们剪发！简单地剪短就行。宋忠桥说，你们冒着风险来武汉，你们太伟大了，我为你们剪头发，应该的。 短短几天，宋忠桥又为援鄂的天津、江苏、河南等医疗队的医护人员剪发。 一位天津队女医生问宋忠桥，我们刚刚从医院回来，你怕不怕（传染） ？ 宋忠桥笑说，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女医生说，穿件防护服吧？ 宋忠桥说，我不用，防护服留给你们。 一位年轻的女护士说，把我的头发剃光吧，头发长，不好穿防护服，帽子扣不严，侧面豁出一个口子，细菌会通过那儿钻进去。 宋忠桥不赞成：“不能剃光，不然，你穿防护服时会打滑，还得另找根带子系上。我给你剪的，穿防护服不受影响。 ” 一脸稚气的小护士，跟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年龄。宋忠桥知道女孩子天生爱美，脱下防护服，面对自己时，那会多难过。 宋忠桥设计了一款适合医护人员的发型：后颈部和鬓角的头发全部推掉，提高前后的发际线，其他的保留长度3-5厘米。这样既方便穿防护服，也不影响形象。两全其美的方案自然成为大家的选择。宋忠桥给发型起了个名字，波波头。 有位护士笑着跟宋忠桥说，给我剪漂亮点，等疫情过后我回去还要相亲。 宋忠桥说：“保证你漂亮。我会把这款发型推广到世界美发大赛上去。 ”护士不相信似地看了宋忠桥一眼。她可能不知道，宋忠桥做了三十多年发型师，是五家美发店的老板，湖北省“楚天名匠” ，2018年入选“中国好人榜” ， 2019年荣获首届中国“十大折翼天使”称号。 宋忠桥的请战书挂上网后，每天都有电话打进来，只要有医疗队联系，他都答应，即使是雨雪天也不推辞。那天，风很大，漫天雪花斜飞。宋忠桥拄着拐杖到了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那是武汉新冠肺炎重症医院，有不少参与危重患者救治的外省医疗队员。六楼医生办公室，一张桌子放设备，一张椅子坐人，没有镜子。剪发每次都这样。 天很冷，十几位医护人员排着队剪发，宋忠桥一口气站了几个小时，原本胯无力，时间一长，就酸胀难忍。剪完最后一位时，他觉得腿越来越疼。医院负责人请他留下吃饭，他推辞了，他得尽快回去躺下，但不想跟人叫苦。坚持着回到家，宋忠桥煮了一碗豆丝，吃完就睡了。对他来说，现在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保存精力，明天还要去。 从大年初一开始，宋忠桥天天辗转于武昌、汉口、汉阳、青山、蔡甸各大医院以及援鄂的12支医疗队入驻酒店，为医护人员剪发667人次。每当接到电话，宋忠桥都能感到医疗队对他有着迫切的需要，这时，他会有种深深的满足。 其实，迫切需要他的还有与他同城的周进平他们。从1月31日开始，周进平就和另外17名同事一起加入了蔡甸区教育局赴医院发热门诊突击队。周进平在局办公室从事文秘及综合协调工作。在同事印象里，他就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没想到，听说要参与新冠肺炎疫情阻击战，他像个勇士。 周进平一行18位突击队员来到蔡甸区协和江北医院，分成9个小组开始轮流值班，其任务是接待蔡甸区所有发热病人，做门诊信息登记。医院门前，一顶帐篷，两套桌椅。前来就诊的发热患者，感染病毒的程度不等，周进平他们必须一级防护，口罩、手套、防护服、护目镜。因无法上厕所，周进平他们上班前2个小时不能吃喝，接着工作4个小时，等换下防护服吃上饭，至少在7个小时后。 周进平说他也怕被感染，除了穿戴严密，还需隔一会儿用酒精喷在裸露的皮肤上，脑门、鬓角处的皮肤已有不同程度损伤。周进平说他自己倒不怕死，只是一想到出发那天，妻子流着泪给他收拾行李，两个孩子眼巴巴看着他走出家门的情景，心里就过意不去。妻子平时不大做饭，而他接到任务时很急，家里没准备年货。他趁调休回了一趟家，到菜场买了食物送到楼下，叫妻子下楼，他距离两米远，叮嘱妻子好好照顾孩子。他隐约听到有人喊爸，抬头， 7楼阳台， 13岁的大女儿抱着2岁的小女儿正朝他招手。看见两个小小人影的刹那，他眼眶湿润了。 周进平的头发也一直没地方剪。穿防护服时，头发会钻出来，他和伙伴们就用皮筋把头发扎住。没过几天，周进平在微信里告诉我，不用劳烦宋忠桥老师了，队友李志武央人把剃头工具带来帮我们剃了。 在另一个战“疫”现场，想剪发的，还有刘先华。她是蔡甸区卫健局疾控科的负责人，担任新冠肺炎病亡遗体转运协调工作，负责联络遗体消毒、转运、火化各环节。 “逝者遭遇灾难，要让他们有尊严地上路。 ”刘先华知道，病亡遗体如没按规范处理，极有可能成为新的传染源。包装遗体，需要一种双层防渗漏特制裹尸袋。当民政部门将一批裹尸袋送到区卫健局应急物资小组时，临近下班时间，有人听说分发裹尸袋，好像里面装了尸体似的，个个露出惧怕神色，不敢分发。刘先华说，我来。 患者去世，要求在半小时内完成消毒、堵腔道、裹尸、装运、送火葬场等环节。刘先华从没耽搁。 从腊月三十到现在，一个多月，刘先华只回过一次家。她的头发齐腰长了，没时间剪，找来一顶呢制鸭舌帽，将长发塞进去。刘先华有一天在微信里对我说，宋老师身体残疾还拼了命往疫情前线跑，我很感动。疫情结束，第一件事就是请他把我头发剪短，这对于我很有意义。我会保存它，作为纪念。我也希望摆脱灾难，以最新形象，重生。 宋忠桥在微信里对我说，我一定为你们剪最美发型，我对每位医疗队员也承诺过，疫情结束，我再为她们设计新发型，化妆，美甲，让她们高高兴兴回家。 武汉封城第三十天。这天，宋忠桥同前三十天一样，从武昌复兴路烈士街美发店出发，去医疗队剪发。一大早，太阳就出来了，虽然不很耀眼，宋忠桥却感觉到它穿越厚重云层的明亮。 （作者系湖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武汉作协签约作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