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出螺旋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习惯的视域、惯性思路和自己擅长的行文方式。往好里说,这叫风格,但把所谓“风格”的标牌翻过去,另有两个字:僵化。 我有没有僵化? 小时候,我们看电影,最喜欢看打仗的,最精彩的是空战。敌人的飞机基本是不堪一击的,我方飞机随时可以把它打下来,我们的高射机枪也无敌。我们看露天电影,有时在银幕背面看,但这不妨碍我们看到敌机被击落时欢呼雀跃。敌机坠落一般有两种方式,其一是尾巴冒着浓烟,俯冲着扑向海面;另一种则更有趣,那就是敌机盘旋着、打着圈圈往下掉。后来我才知道,这叫螺旋,飞机肯定是头朝上,尾巴朝下;我还知道了,飞机陷入这样的螺旋,并不一定是被击中导致,大量的螺旋现象,缘于飞行员的失误:飞机速度过低,迎角过大超过了临界迎角,升力则急剧降低,飞机失速而进入螺旋,旋转坠落。 唯一的办法是,改出螺旋!这是一个飞行口令。执行这个口令,需要经过严苛的训练和强大的精神力量。 写作也要警惕进入螺旋。这要求作家警醒,戒洋洋自得、熟极而流,必须打破习惯,要忍痛挑断自己的“拗筋”。 到2013年,我已写了很多年,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养成了自己的习惯。2013年到2017年,我做了三年专业作家,按自己的习惯,写出了一批短篇小说,有《要你好看》《郎情妾意》《吐字表演》《午时三刻》《七层宝塔》《绝对星等》《放生记》等等,我写得认真,也顺手。可是有一天,我突然腻了,觉到了倦意。我对写作依然有激情,倦怠的是自己的写作积习,包括这种积习产出的成果,虽然我依然喜欢它们,但我打定主意,我要变了。我要改出螺旋。 我愿意我的小说依然有烟火气,在我看来,烟火气就是小说的呼吸,小说不能断气;但我希望我的小说能“空”一点,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凌空蹈虚,如凌波微步,行进间若还若往,顾盼生姿。这涉及小说的维度问题,如果说,我以前的小说主要是二维的,有X和Y轴,我有意让我后面的小说能够更明确地呈现三维,增加一个垂直方向的Z轴。 滑冰有速度滑冰和花样滑冰。速度滑冰不那么好看,原因在于它只是平面上的竞技。但是花样滑冰就玩出了花式,如果没有托举和抛接,如果美女不飞翔起来,那花样滑冰简直打不出分数,比不出高低。还有一种短道速滑,就是在环形冰道上打圈圈,我最不喜欢看,它类似于螺旋。 改变,是在跟自己较劲,是挑战自己,有难度。但没有难度的写作没多大意思。2017年后,我写出了《岁枯荣》《紫霞湖》《调笑令》《小跑的黑白》《见字如歌》,还有这篇《如梦令》,我自己很喜欢。十多年前,我带着父母去太湖鼋头渚,周围一望无边,横无际涯,恍若置身于茫茫大海,我心中突然一动;但我不知道怎么写,直到2019年岁初。 改变,有时也是跟阅读者较劲,他们未必接受这样的改变。但既然必须改,我就做好了不被肯定的准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