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亮的小说赋予南京一种特殊的魅力。在《北鸢》中,葛亮以民国波诡云谲的时代动荡为纬,以卢文笙与冯仁桢为代表的卢、冯两个家族的历史沉浮为经,开启了对民国的古典想象。凭借“格物”的实证工作,葛亮将绘画、诗词、饮食、戏曲等纳入文本中,试图再现充满中国式诗意的民国场景。另一方面,葛亮深入民国时期普通的日常生活,塑造了军阀、名伶、寓公、商贾等具有时代特色的人物形象,但葛亮在为了进入民国历史、文化场域时所展现出来的个体经验,也成为他未来创作中的一大考验。 对生于长于南京的葛亮来说,尽管多年远离故土定居香港,但南京还是滋养他的“家城”。葛亮的小说中,南京如影随形。《七声》有其生长在南京的现实体验,《浣熊》有其对南京经验进行的辐散书写,《朱雀》更有其作为历史的不在场者借助想象对南京进行的历史书写。“家城”这块过往生活的土壤显然成为了葛亮自身生产空间的原点。“家城”造就了葛亮,葛亮也成就了南京。 相较于《北鸢》中的南京意象,《朱雀》中葛亮将极富个人浪漫色彩的心理体验与想象融入微观日常中,于生活细微处呈现出城市的肌理。《朱雀》通过许廷迈这个局外人的视角揭开了历史的尘封。小说中,风流诗意的秦淮河成为污染物的排放所;老字号“魁光阁”几经战毁翻修,成了旅游区处处簇新、透着股媚劲儿的茶馆;具有南京风韵的空间夫子庙、秦淮河历经时代冲刷虽还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却流露出现实生活的世俗。南京的独特、个性与南京的历史意义在现代化过程中不断遭到破坏。可不管时空怎么变动,在历经沧桑后不变的底色是生活之“常”。一个有灵魂的城市,其气息无疑是个性化的。南京的气息体现在隐忍而延续的烟火气中,鸭血粉丝汤、鸭油酥烧、咸水鸭头等成了纵横南京过去与现在的魂与灵。洗尽铅华后的程云和在乱世生活粗粝中还是保持饮食上的精致,日常饮食中绵延的市井烟火气,民谚中流露出的安稳、永恒的气息,正是南京这座“家城”的生命律动所在。 为了展现南京这座城市,葛亮将视线聚焦于城市女性叶毓芝、程忆楚、程囡等人身上,展示她们如何生、如何死、如何爱以及如何沉沦。叶毓芝、程忆楚、程囡的热烈浪漫注定惹火上身,难逃宿命的诅咒,程云和则代表城市隐忍包容的一面。她以南京小市民的低姿态和微弱力量去承受和包容,用人间大爱大善去回馈她所生活的时代,程云和满是伤痕的身体可以得出很鲜明的感受:人身体上的伤痕叙述了历史暴力给予了我们什么,使我们失去了什么。 时代的特殊性让她们身不由己,无力解决社会现实与改变自身境遇的冲突,也没有选择逃避,依然具有自我拯救和挣扎向上的意念。葛亮在触摸与呈现苦难中人的性情的同时,也证明了这座城市的气性所在:在循环中孤独且尊严地守卫着绝望的爱。 传统的没落和凋零在时代动荡中似乎是历史的必然,惟一留下它的方式就是在纸上。在葛亮观念中,家是不可替代的。与充满向心力的“家”观念相对应,葛亮在想象中为南京构造了理想人格。人格即城格,传统理想人格中融入了他对当代理想人格和城格的期待。叶楚生在家重情、在商言信、在国讲忠,具有生硬而单纯的性情;程云和如水般中和、包容及博爱的精神,用中国式的忍耐和包容去面对一切苦难的性情,皆是传统理想人格在现代城市中的演绎。葛亮通过在小说中遥望传统的理想人格,在想象中构建理想南京的方式,为南京留存的传统文化奔走呼喊,企图为城市找回在现代化过程中已丢失的东西。 葛亮一直将目光聚焦于南京的日常生活,南京是《朱雀》里的主角,而其也试图建构出一种人城共生的宿命传奇。但其笔下的“家城”所具有的文化品性与精神命脉只是一种文人的愿景,以许廷迈他者的视角反观和审视南京的传统,对古都南京的沧桑岁月、人物风情、文化底蕴进行打量,虽然能看到一些因习以为常而容易被忽视的南京特质,但相应也给人以距离感与陌生感,失去了血缘与地缘上的双重亲切感。 在反观传统的同时,葛亮还想彰显出南京这座城市的现代性,实现中西文化的相互谛视。他的文本中出现了很多他者形象,日本商人、马来西亚华侨、苏格兰华裔等,都增添了南京的现代感与传奇色彩,甚至人物的命运走向总是与他们缠绕在一起。也正因为如此,叶毓芝三代女子与李博士等人的宿命故事禁不起推敲,只能是个体的经验,不能成为南京历史与时代嬗变下的无数拥有类似经验的典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