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的某一天,《人民文学》杂志主编李敬泽老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梁庄》在杂志第9期发表之后,有很多读者给他写信、发短信或打电话。他非常意外,很久以来,文学很难激起读者如此大的反应了,杂志也好久没有因为发了一篇文章而如此热闹。 之后而来的一切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有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在车站了,看完《梁庄》,他要回自己的家乡看看。我开始陆续接到读者来信、微博私信留言、辗转打来的电话,这些人中有退休官员、在职县长、普通城市居民、农民打工者,等等,都是素不相识的人。其中,一个天津的出租车司机辗转给我打通电话,说,他一定要告诉我,我写的就是他的村庄,他要谢谢我。紧接着,各类媒体,报纸、杂志、电台、电视台都来联系采访。2010年结束后,因为《梁庄》,我又得了一些奖项。 在这一过程中,《人民文学》杂志一直在跟进。2010年10月,《人民文学》杂志召开一个研讨会“非虚构:新的文学可能性”,讨论《梁庄》以及《中国,少了一味药》(慕容雪村)、《南方词典》(司马相风)等文本的特点,讨论“非虚构文学”作为一种文体的可能性和方向。在这次研讨会上,《人民文学》又启动了名为“人民大地 行动者”非虚构写作的计划,拿出资助资金,吁请海内作家和写作者,走出书斋,走向“吾国吾民”的生活现场,探索田野和都市,以行动介入生活,以写作见证时代。 在这一倡导中,我又开始了新的准备和调查。这一次,我沿着梁庄人在城市打工的足迹,跑了二十几个城市,每到一个城市,至少在当地停留10天左右,并且尽可能和乡亲们同吃同住同工作。这样下来,前后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做调查,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写作,最后,以《梁庄在中国》之名发表于《人民文学》2012年12期(单行本时改为《出梁庄记》)。 好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燃点,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我顶着“非虚构作家”之名进入文坛,并且,在持续“行走”的过程中,获得极大的力量和思考的动力。但是仔细想来,如果没有《人民文学》的持续推进,如果没有《人民文学》一系列研讨、命名和活动,可能《梁庄》就不会得到那么多持续的关注,可能就不会有接下来《出梁庄记》的写作,更重要的是,我个人的文学结构、心灵状态就不会有如此深刻的变化。 说实话,写作“梁庄”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非虚构”这一概念,更不知道《人民文学》杂志开办了这一栏目。当我把稿子给李敬泽老师时,我并不知道这篇稿子放在什么地方更合适,我没有任何的预设。但我内心清楚,它肯定不是小说,好像也不太像通常的散文或者别的传统文体。我没有给《梁庄》归类,我只是按照我写作时所想到的最好形式把它写出来。 当“非虚构”这一命名和“梁庄”之间产生关联和对应时,突然间,就好像旧颜换新貌,新的意义和空间产生了。这就好像是T.S.艾略特所言的“化合作用”,概念彰显了文本内部所蕴藏的空间,反过来,文本为概念提供了可靠的阐释内容,两者互相照亮,照出了一个新的空间和可能性。在“非虚构”这一“新的写作观念、伦理和写作方式中”(李敬泽语),“梁庄”那样危险的写法变得有所倚靠,而文本中对当代乡村生活的真实呈现也找到了恰当的命名。“梁庄”里面的“真实”和“非虚构”这一概念放置在一起时,读者内心的缺失得到了某种确证和回应:他们渴望在混沌、复杂的中国当代生活中找取到某种真相,渴望能够有什么东西呼应他们内心的忧伤——时代飞速发展所带来的整体失落和某种说不清楚的晃动之感。 与此同时,因为“非虚构”概念的出现,“虚构”作为一个概念和文体也被重新思考。并非是谁高谁下、谁优谁劣,而是在相互观照、较量和相互思辨、确证的过程中,双方都得到新的发展。换句话说,它也激活了“虚构文学”的内在机制。 一本好的文学期刊和作家之间是相互生长、彼此激发的关系。它会不断开拓新的文学空间,让作家重新思考写作的意义和写作的方向。在此意义上,《人民文学》杂志引领、甚至可以说是创造了一种文学形态,使当代文坛形成新的格局和风貌。毫无疑问,这是《人民文学》杂志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巨大贡献。 就我本人而言,正是《人民文学》最初的鼓励和指引,让我成为一名文学的“行动者”,并且因为能够行走在“大地”,能够感知到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而无限幸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