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我和两个朋友在成都郊县游玩,进了一个园子。那个园子大得望不到边,密密匝匝挤满了参天大树,让我骇异不已。那些大树并非土生土长,而是十几年前从遥远的乡下收购而来,在此集合待价而沽,却在立正之后一直那样稍息着。我想象不出它们当年呼啸而来的阵势,眼前除了沉寂,就是静穆。 我却知道,每一棵树背后都有故事,或大或小,或好或坏,或安静或闹腾,或让人心酸或让人振奋。 我还知道,那些树尽管分别来自一个小地盘,却可以连缀一个大世界。 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来不及多想就问两个朋友,让一棵大树还乡,怎么样? 他们好像早就有了成熟的想法,都说好!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大树,心里却立即没了底。它们,好像谁都不愿意出头,谁都不愿意往前站,谁都不愿意张扬自己的身世。它们,愿意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吗? 大树隐入了夜幕,我们离开了那儿。 那会儿,我正计划写一篇城市小说,名字都想好了,叫《我看日出的地方》。接下来,我好像并没有走出那个园子,抬头看见树顶,低头看见树脚。我只好又一次把城市抛到脑后,决意再写乡村,还顺手把那个为城市定制的名字牵了过来。 可是,那是一棵什么树呢? 我又去了一趟那个园子。我知道,我就算能把那儿的树王挑出来,也一样不能把它背后的故事拽出来。但是,我好像看见别样的树影在眼前闪动,她们是近年来我接触过的乡下女子,或坚守乡土,或外出创业然后回归乡土,都有着令人动心的业绩。那么,我不过是想遇到一棵一见倾心的树,让它撑起我的想象,或者,让它引领我完成一次壮丽的还乡。 我明白过来,大树们的故事源头都在乡下,我仍需从头走来。我约上那两个朋友一道下乡,去湖边一个农家住了一夜。我在那儿巧遇一个从都市回乡省亲的女子,她在外打拼的经历让我深受触动。那户农家看不到湖面,我却在夜里依稀听到了湖水拍岸的声音。早上起来,我看见一轮鲜红的太阳正从山梁后面冒出来。 我好像离一个故事越来越近,但两个月过去了,我要找的那棵树却依然不见踪影。 我要打退堂鼓了,一棵树奇迹般站了出来。 一天夜里,快零点了,我又为此心绪不宁而毫无睡意,就打开手机看朋友圈。一个朋友也大半夜没睡,刚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信息,讲他父亲舍不得卖掉一片银杏树林的事。他正是为我的中篇小说《高腔》提供七里香照片的那一位,在大巴山深处经营花木,喜欢我的文字。 我怎么把他忘了。我立即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兄弟,我在找一棵树! 他却立即把电话打了过来,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说,哥,紫薇树! 零点一分,他从手机里一张接一张地发来照片,还有视频。那是他几天前在乡下巧遇的一棵紫薇树,与我后来在小说中所写的一模一样。那天夜里,就像一个走失的亲人终于回家,让我睡了一个踏实的好觉。我分明已经看见,这一次,乡村,正从一棵开着两种花的树下面出发,迎着朝阳一点一点扩展开去。 我的植物知识欠缺得可以,却是一连两篇小说都写了花木,并且和这三个朋友都有关,这不能不说是宝贵的缘分。这个缘分,或许是因我们共同的乡村出身而生成的,无论黄昏还是深夜都会帮上一把。 这篇小说完成以后,我和大巴山兄弟终于在成都见了第一面,聊了很多关于乡村的话题。我们自然说起了我的这篇小说,他说,我们说乡村某个地方没有旺相,首先是说那里的人气不旺。他说,你写的这或许是一棵消息树,向我们报道了乡村必将一派旺相的好消息。 我说,乡村的女人们是村庄的眼睛,如果看不到她们,这个村庄的眼睛就是瞎的。我还说,我希望在城里能见到她们,在乡下也能见到她们,无论城市还是乡村,太阳照到哪儿,她们就在哪儿。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