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杏与往常一样,和女伴们一起,坐在高高的谷草堆旁纳鞋底。女伴们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又说又笑。只有开杏不言不语,低头纳鞋。她将又细又白的麻线在黄蜡上拉过,以便麻线在穿引的过程中更顺溜一些,然后一针一线在鞋底上穿去穿来。那银白色、又细又长的钢针可不是万能的,它要将麻绳牵过厚厚的、白白的千层布,还得需要略粗略长的锥子的引导,需要厚厚的铜顶针的暗劲儿。这种毛布底鞋子,做工很复杂,需要时间、精力,还需要眼到手到。而这样的手艺,开杏和小伙伴就做到了,她们在农忙的时候,和家里人一样下田劳动,农闲的时候,就让妈给她们准备了各种颜色、各种质地的布料,做出各种各样的布鞋。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上,会让一个在外奔波的人,劳累消减,会让一个想家的人,内心平静。 开杏表面心无旁骛,内心却慌乱之极。因为那个叫作胡笙的教书先生,在她的眼前浮现了,还笑了一下。胡笙一笑,开杏就脸热心跳,手足无措。 啊呀!开杏发出了一声尖叫,因为她的手给钢针狠狠地刺了进去,红玛瑙一样的血珠冒了出来。 女伴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都知道不专心做鞋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一个个都拿她开起玩笑来: 开杏,三心二意了咯?是有心事了? 开杏,那个胡先生回村了,我今天倒是看到的。 开杏,刚长大的小崽崽,是想男人了吧! …………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开杏佯怒,内心却是春风拂过一样快乐。她放下手里的鞋,拾起一把谷草就往女伴们头上打去。 这些少女可是村庄里最机灵的一群獐子,她们一个个跳起来,和开杏又打又闹。 家家炊烟升起,屋里的柴火点燃。女伴们开始收工,准备回家做饭。 小心啊!被河对面的人抢去做媳妇,我们可找不回你了!有女伴哂笑道。 河对面的人不要我,要你呢,你屁股大!好生娃!开杏回了她一句。 杨树村与对面的山寨有一河之隔,这河叫金河,是金沙江的上游。河对面的人指的是那里的夷人,那些人不懂汉话,生性怪异,常趁这边人不注意,渡过河来抢牛、抢羊,抢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抢人。人抢过去,就是他们的奴隶,男的叫男娃子,女的叫女娃子,变成他们财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任意奴役,可以买卖,可以交换,要是不听话,打死了也不偿命,叹叹气了事。 女伴们纷纷离开。开杏站了起来,但她还没有回家的意思,她朝女伴们笑笑,将手伸进嘴里咂了咂,口水止痛,很快被刺的手指就不疼了。她坐下来狠狠地往千层布上锥了一锥,继续穿针引线。要知道,她手里的这双鞋,很快就可以完成。要知道,她手里的这双鞋,是要送给一个人的。 这个人就是刚才女伴们说的胡笙,村子里的小伙子,在县城里教书。 傍晚的阳光从西边斜照了下来,阳光沾了秋意,色彩橘红,柔软温暖,开杏的脸给它一照,要多美有多美。 开杏正专心纳鞋,她没有理会那可爱的阳光。 一根稻草芯从后面慢慢探了过来,撩在她白嫩的脖颈上。以为是只小虫,开杏伸手拂了一下。 那根稻草芯缩了回去,开杏继续纳鞋,那根稻草芯又伸了过来,又在她脖颈上挠了一下。 开杏生气了,猛地一把拍去。 不想那一拍却拍在一个人的手上,那手乘机将她的手紧紧攥住。开杏猛回头,跌入眼里的居然就是胡笙。这个坏人,出现得既在开杏的意料之外,又在开杏的意料之中。胡笙趁机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开杏生气了,手里的锥子猛地锥了过去。胡笙啊了一声,连忙将她放开。 胡笙:开杏! 开杏:可不能这样的,你到城里去,就学会这个? 胡笙:开杏,你可冤枉我了,我是想你…… 开杏:我知道,我也是想你…… 胡笙再一次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你不知道,我可是日思夜想…… 开杏:小心我的锥子! 胡笙:为了你,再被锥一次我也不怕。 开杏手里的锥子哐啷一下掉在地上。 谷草堆散发出的香味弥盖了一切。 开杏:哥,不要!不要!到了那一天,我什么都给你。 都给? 都给!这双鞋子,是我给你专门做的,现在快做完,到时你就可以穿了! 胡笙想象着自己的脚伸进那柔软舒适的鞋子时的感觉,显得幸福而又急不可耐:可我等不得了! 等不得也要等。开杏可不像他那样容易冲动:小心,村里人看到,脸往哪里搁呀!再说了,迟早……迟早不都是你的吗? 开杏推开他,将鞋往他的脚边比试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摘自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马嘶》,吕翼著,作家出版社2019年3月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