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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兆骞诗文中的长白山

http://www.newdu.com 2019-06-26 光明日报 杨雪 参加讨论

    清顺治十六年(1659)春,二十九岁的诗人吴兆骞谪戍东北,从此开始了他二十三年边塞诗人的生涯。
    吴兆骞字汉槎,生于明末江苏吴江的一个仕宦之家。九岁能赋,“欲追步盛唐”,被吴伟业誉为“江左三凤凰”之一。丁酉科场案的一场狂飙,将吴兆骞从“十里红潮连翠岸”的旖旎江南,吹到了“冰河四月冻初消”的苍莽塞北;由“舞衣低步障,歌榭出箜篌”的风流公子,一夕变身为“龙沙不见戍期归,抱病频惊节序移”的落魄流人,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诗穷而后工”,这种不同寻常的人生际遇,却成就了他清代杰出边塞诗人的地位。
    遣戍塞外的生活异常艰辛。所幸因学识渊博、名扬天下,吴兆骞一方面受到边疆官吏们的赏识和礼遇,曾被宁古塔将军巴海聘为书记兼家庭教师,得以“馆餐丰渥,旅愁为解”;一方面行动较为自由,甚至作为幕僚,有机会随同驻边将领一同巡边、出征,足迹踏遍辽西走廊、松辽平原、长白山、黑龙江中下游和绥芬河流域,最远达黑龙江入海口特林地区(今属俄罗斯)。因长期生活在长白山和小兴安岭地区,吴兆骞对这座东北首屈一指的名山抱有很深的情感,成为文学史上第一个倾情摹写和热情赞美长白山的诗人。
    长白山,古称不咸山。《山海经·大荒北经》:“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周时为“北土”,战国时在东北设立郡县,长白山区及整个东北被视为“东域”,称“大东”,意为远东、极东之地。《诗·小雅·大东》亦有“小东大东,杼柚其空”之句。汉魏时称“盖马大山”。南北朝时期,称“徒太山”“从太山”。隋唐时称“太白山”。至辽金,渐统称“白山”“长白山”。《金史》载:“黑水靺鞨居古肃慎地,有山曰白山,盖长白山。”清朝沿用“长白山”之称,并尊其为发祥地,奉为长白山之神。方志中用满语称“果勒敏珊延阿林”,同义。长白山之名称延续至今已有千余年的历史。
    吴兆骞撰有《秋笳集》,存诗文五百余篇。诗一、诗二、后集和杂著,约三百篇,几为遣戍时期的作品,为《秋笳集》之精华。其中多篇诗文对长白山山脉和支脉哈达岭、龙冈山等进行了详尽的描摹和歌颂,用力颇勤。
    当年吴兆骞出山海关,向北进入吉林境内长白山地区,初识北国风光,不禁为苍劲寥廓的崇山峻岭所震撼,一路写下《阴沟关》《四道岭》《过朝鸡屯》《混同江》《小乌稽》《大乌稽》等诗篇,集中生动地描绘了长白山、松花江一带特有的山川风貌。从中可证沿途道站,经由阴沟关、吉林城、混同江,进入张广才岭的小乌稽、大乌稽,最终抵达宁古塔旧城。
    阴沟关,缘自长白山支脉英额岭,为盛京、宁古塔两将军辖地的分界。第一次目睹北方山川的阔大严峻,吴兆骞不禁对这座雄关重镇惊叹不已:“重山千仞叠晴空,列栅当崖锁钥雄。”向北,地势渐高,路途愈发艰涩难行:“悬流溪百折,东岭树千盘。不度重关外,宁知此路难。”(《四道岭》)渐入长白山支脉哈达岭,“沙虚留虎迹,树暗听乌啼。回眺悬鞍处,迢迢隔岭西”(《过朝鸡屯》)。过尼失哈(今吉林市龙潭区),“混同江水白山来,千里奔流昼夜雷”(混同江,今东流松花江)。这条塞外名川,从长白山千里奔流而来,涛声如雷,日夜轰鸣,“动摇东极蹴天回”,是何等的气势!穿越原始森林:“连峰如黛逐人来,一到频惊暝色催。坏道沙喧天外雨,崩崖石走地中雷。”(《小乌稽》)乌稽,同窝集、阿稽,满语,山林、树林之意,指黑松林。如黛的群峰巍峨林立,扑面而来;沙石被大雨冲泻直下,喧嚣盈天。小乌稽如是,《大乌稽》则描写了另一番奇特景象:“栖冰貂鼠惊频落,蛰树熊罴稳独悬。”诗人仿佛置身远古洪荒时代,不由发出“闻道随刊神禹绩,崎岖曾未到穷边”的感慨。
    正如长江、黄河之于李白,庐山、西湖之于苏轼,长白山第一次在吴兆骞笔下大放异彩:“长白雄东北,嵯峨俯塞州。迥临沧海曙,独峙大荒秋。白雪横千嶂,青天泻二流。登封如可作,应待翠华游。”五律《长白山》在大处落笔,突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及不同凡响的气质:雄立东北,俯视塞州,回临沧海,独峙荒秋。雪横千峰,下泻二流。诗句生动形象,音韵铿锵有力。“横”“泻”二字,一静一动,极其逼真地刻画出长白山千峰矗立、冰封雪盖,两股飞瀑激流直下的壮丽奇观。
    康熙十六年(1677),吴兆骞随清廷内大臣封祀长白山,创作了《长白山赋》和《封祀长白山二十韵》。据吕永林《宁古塔人物》记载,“月余返回,宁古塔将军衙署设宴。吴席间构思《长白山赋》,即兴诵出,满座皆惊。成篇后,内大臣带回京城,康熙圣览,赞赏有加,赐还有望”。赋作近两千言,气势恢宏,摛采夸张,极尽敷陈扬厉。前序赞曰:“长白山者,盖东方之乔岳也。”并借晋臣袁宏之言指明长白山为国家肇基震域之所在。接着逐一描绘长白山的百态千姿,有独尊群岳的巍峨气势和重要的战略地位:“猗兹山之峻极,眇群岳而独尊。”有阔峻广大的山势、高可扪天的群峰:“群峦结瑶以峻起,千岩削玉以攒立。”还有亘三百余里、不见日月的黑松林海,石崖环绕的峰顶,历夏不消的冰雪,波光峦影、变幻莫测的天池以及挂流百丈、声若惊雷的瀑布。后人评价吴兆骞诗作风格“悲凉雄丽”,工词句,善以绮丽之辞表达沉郁之情。《清诗别裁集》亦认为:“诗歌悲壮,令读者如相遇于丁零绝塞之间。”但是在上文所展现的北国最为瑰丽恢宏的画卷中,吴兆骞却超越个人命运,实现了个体精神境界的升华,为清初流人边塞诗注入一股刚健雄浑之气。
    清初,东北地区战争频仍,社会动荡,时代的变迁和个人的沉浮甚为剧烈。直至1681年全国统一后的一个时期之内,东北文学都处于空白和低潮。而恰在这一时期,关内大批名士因罪被流放东北,文人有案可查者多达数百名。他们勤于写作,不废吟咏,留下数目可观的作品,据张玉兴先生的辑录考证,“今天尚能见到的诗篇仍有近万首之多”。是这些流放诗人给荒凉落后的东北大地带来了文化的生机,促进了东北文学的发展,他们的诗歌独树一帜,别开生面,堪称清代诗坛上的一株奇葩。
    吴兆骞各体皆工,一生创作了大量描写东北边塞自然景观、军事题材特别是流人生活与心态的诗文,对清代东北文学史乃至流人文学的研究,都具有不可低估的文学与学术价值。究其整体创作,特别是比较其谪戍东北前后的诗文来看,变化难定,其中不乏格调雄浑苍劲的边塞风情诗,亦有充满豪情壮志的咏史寄怀诗,更有隐蓄宣泄内心幽怨不平的赠答唱和诗,显示出博采旁收、多种并存而非单一纯粹的风格特征。然而无论何种风格,都是对时代巨变的不同反应,是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与文学底色下形成的。其中所表现出的黍离之悲、故国之痛、个人命运沉浮带来的迷惘与挣扎、自伤与慰藉,也成为清初文学中呈现得最为直接和浓烈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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