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怒+V”格式的分类 (一)古代“怒+V”的两种类型 “怒+V”格式在上古阶段(先秦、两汉时期)就已存在,有两种使用情况:一种是“怒”后直接跟动词构成“怒V”,数量较少,如“怒曰”“怒谓”。“怒”在这里明显修饰中心语,可考虑它充任了状语,义为“愤怒地”: (8)《榖梁传》秦伯怒曰:“何为哭吾师也?” 另一种情况是分离的“怒+V”,“怒”和动词之间有连词隔开。结构由状中转为连谓。如: (9)《国语》子曰:“未可怒而杀之,其可乎?” (10)《韩非子》公仲怒而归,十日不朝。 根据检索数量和类型②来看,分离的“怒+V”格式多于合并。但自中古阶段和近代汉语阶段,逐渐流行的古白话使合并的“怒+V”结构日益增加,此时“怒”虽充当状语但含义上大多仍与本义一致,并无变化。仅在上古和近代阶段各找到一例“怒”直接修饰动词、且“怒”词义有所虚化的用法: (11)《吕氏春秋》百病怒起,乱难时至。 (12)《终南山二十韵》怒恐撞天漏,深疑隐地形。 前一例的“怒”具有[+突然义] [+爆发义],已经趋向于副词的表达,但此后经历了很长一段的空白期,才出现后一例。该现象并非偶然,刘坚、吴福祥?(2005) 以“同”为例,认为“同”在唐代已有虚化的用法,却到宋元时期的白话文献中才出现零星用例。此处“怒”的用法,恰好印证实词虚化的轨迹在古代有其特殊性。本文推测这里的“怒恐”与“深疑”相对,“怒”修饰心理动词“恐”;“深”修饰心理动词“疑”,此处的“怒”已有[+程度深][+非常/很]的特征。 总体来看,“怒+V”结构在汉语发展的早期已形成较为稳定的用法,而且存在着“怒”虚化的萌芽。 (二)现代“怒+V”的四种类型 结合“怒”的本义和引申义,现代汉语中“怒+V”格式可以分成四种类型。第一种是动词联合结构表示“生气/愤怒”,并列的两个词意义相近,如“怒恼”,释义为“又怒又恼”,目前使用极少。第二种和第三种为形容词修饰动词结构,在现代汉语中使用频率最高,分别是“怒1adj+ V”和 “怒2adj+ V”。“怒1adj”的词义直接由本义引申而来,表示“生气的/愤怒的”,用于有生命性的人或物;“怒2adj”不再有“愤怒义”,只保留了愤怒的气势,用于修饰人以外的对象。从“怒1adj”到“怒2adj”体现出“怒+V”在原有用法基础上已经有所转移。第四种就是目前讨论的程度副词“怒”作状语,“怒+V”表示极度地、强烈地某种气势或短期迅速累积的某种状态,该结构只用于修饰人类的情感态度行为。总结这四种类型如下图所示: 图2 “怒+V”格式的四种类型 随着“怒”的词义词性变化,“怒+V”结构也随之改变,所表达的意义从具体走向抽象。在这个过程中,形容词是在动词基础上抽象化的,副词又比形容词意义更加抽象,按此发展轨迹,程度副词“怒”的形成很有可能由“怒2adj”“气势很盛的样子”逐渐发展出“极度义”。而后在“怒赞”的流行推力下,“怒adv+V”出现一系列衍生词,衍生词的使用反过来又促进了“怒”的虚化。 值得注意的是,网络上与“怒赞”结构相似的“暴赞”使用也较为频繁,“暴”与“怒”在词汇特征上亦有相似之处。在副词词性出现之前,“暴”以动词和形容词为主,且形容词是在动词本义的基础上引申的,随后副词义“突然/急剧地”又是引自形容词“急骤”。周娟(2006)将“暴”“狂”“巨”“超”“奇”等归为“暴”类副词,认为其组合功能与普通程度副词类似,但还处在虚化的过程中。因此本文考虑,有虚化倾向的“怒”很可能在重复程度副词“暴”走过的虚化路径。 四、结语 “怒+V”结构自古就有,网络词“怒赞”的流行再次赋予了这个结构全新的生命力。流行原因表现在:一方面来自“怒”内在的虚化倾向,另一方面则来自语用交际需求,当“怒”自身的义项无法满足语言表达需要时,就会发展出新功能。本文即以此为基础,第一次从“怒”虚化的视角对“怒+V”格式展开探究。 首先,通过讨论“怒”的词典义和虚化义了解了“怒”取何义、有哪些词性、词义与词性之间存在何种关系,明确了“怒”存在向程度副词虚化的趋势。 其次,从“怒+V”的古代和现代层面分别考察其发展变化。古代汉语中,“怒+V”的两种用法在上古时期已经较为成熟,且在上古和近代阶段各找到一例“怒”做副词的用例,证明“怒”在古汉中已有副词的萌芽;在现代汉语层面,探究了“怒+V”格式的四种类型,进一步证明“怒+V”格式的“怒”是由形容词义虚化而来,此外,它与已经完成副词化的“暴”极为相似,同为网络新词,有可能“怒”正在重复“暴”走过的虚化路径。 目前,能够进入“怒+V”结构的新词数量尚有限,“怒”还处于漫长的虚化过程当中。就其总体趋势而言,待虚化完成,程度副词“怒”很可能会进入“怒”的词典义。 原文注释 “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通常指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这样一种过程或现象,中国传统的语言学家称之为‘实词虚化’”(引自沈家煊 《“语法化”研究综观》,1994年发表于《外语教学与研究》)。本文采用“实词虚化”的表达。 ② 检索来源:BCC语料库、“语料库在线”网站。 参考文献 [1]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商务印书馆,2016:963-964. [2]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第5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12-13. [3] 周荐.《词汇学问题》,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1998:218. [4] 刘坚,吴福祥(译).论汉语的语法化问题. // 《汉语语法化研究》,商务印书馆出版,2005:35-43. [5] 张谊生.论与汉语副词相关的虚化机制.《中国语文》,2000(1):3-14. [6] 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的性质、范围与分类.《语言研究》,2000(2):51-63. [7] 何洪峰,彭吉军.论 2009 年度热词“被 X”.《语言文字应用》,2010(3):.81-88. [8] 周 娟.“暴”类新流行程度副词的多维考察.《修辞学习》,2006(6):45-48. [9] 朱磊.新兴程度副词及其功能拓展研究综述.《汉语学习》,2017(4):53-60. [10] 陈路遥.浅析“怒”的旧词新用.《语言文学》,2014(3):3-6. [基金项目]本研究得到江苏省333工程和“六大人才高峰”项目资助(BRA2017392,2017-JY-025)。 [作者简介]1.严霁雯,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科学与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 2.余光武,文学博士,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科学与艺术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汉语语法、语用研究。 3.通讯作者,朱祖德,江苏特聘教授,江苏省“333”工程第二层次培养对象。目前主要通过认知神经科学技术研究语言及其障碍的神经机制。已在国际SCI/SSCI期刊和国内权威期刊发表论文三十余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