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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巫昂、吕约对谈:生活之美与文学之美

http://www.newdu.com 2019-01-14 十月文学院(微信公众号 newdu 参加讨论

    编者按
    2018年11月17日,“十月”文学走进福建系列活动之“林白、巫昂、吕约对谈:生活之美与文学之美”,在“十月作家居住地·武夷山”举办。本次活动由武夷山市政府、十月文学院、悦·武夷茶生活美学酒店共同主办。
    著名作家林白,著名诗人巫昂以及著名诗人、十月文学院常务副院长吕约,以“生活之美与文学之美”为主题展开深度对话与交流。来自武夷山当地、福建省高校的学生,当地青年作家以及各界文学爱好者近百人参加了本次活动。对谈从现实层面的美与丑引申至美学思考,扩展到生活之美如何转化为文学之美,以及文学之美对于生活的影响等问题,得到现场文学爱好者们的积极响应。观众们热烈参与到讨论中来,与三位女作家共同探讨生活与文学的关系,寻找这两者之中的“美”。美丽的武夷山回荡着“美”的声音。
    
    一、美与丑:
    永恒而常新的话题
    吕约:很高兴能请到林白、巫昂两位作家,来到武夷山“十月作家居住地”跟大家见面交流。今天对话的主题是“生活之美和文学之美”。表面上看起来,生活是生活,文学是文学,各忙各的,好像只有作家才能把生活之美转化为文学之美。今天,我们会结合自己对文学的理解和创作实践,谈谈如何将生活经验转化为文学审美经验。
    审美需要超然,需要间距,需要静观,如果生存压力大,没有进入审美的准备,就可能看不到生活的美。昨天我们坐高铁来武夷山,最美的那段路是从上饶到武夷山,那会儿林白正在埋头读书,没有看到窗外的风景。我就跟她描述,刚才窗外有云雾缭绕的青山,有竹林,有稻田,有溪流,还有农民的房屋。这些词儿一出现,林白说,我没有看到窗外,也已经感受到了窗外的美。我们感叹说,如果没有语言、没有词语,我们的生活就像在隧道里穿行一样,两眼一抹黑,看不到外面的美。
    这就是文学语言和美丑的关系。客观世界的美丑,如果没有通过语言进入你的意识,你就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很多人为生存和名利而忙碌,忽略了这样的东西;还有的人可能感受到了,但表达不出来。你的心态和感受力,决定了生活能不能进入你的视野和心灵,成为审美对象。作家在这方面特别敏感,善于在大家忽略的方面发现美,甚至大家认为不美的地方,他也能通过自己的语言点石成金。通过阅读作品,我们好像拥有了作家的眼睛,能够重新看待生活和世界,对世界的认识焕然一新。女作家对美很敏感,对生活之美尤其敏感。林白是第一次来到武夷山,已经有了很多感想。
    01
    美的摧毁性
    林白:美首先是一种需要通过描述来表达的主观感受。美的素材是有限的,对美的描述却有很多种,所以文学对生活美的描述很重要。今天是我第一次来到武夷山,来了以后发现武夷山比我想象得还要好,美景、美茶、美食、美的空气,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谈美,特别应景。我是中午十二点以后就不能喝茶的人,因为极度神经衰弱,有很严重的失眠,出门都得吃安眠药,按照以前的经验,吃了安眠药才可以睡得好。但今天破了规矩,喝了武夷山顶级的茶,一泡两泡三泡,闻着茶香很迷醉,也很放松。我本来想不吃安眠药就可以睡的,结果睡下后还是要吃安眠药,起来吃了半片非常管用的短期入眠药,吃了之后越来越兴奋,到了三点还没睡着。所以我发现,美是具有摧毁性的。极美的东西,愉悦的同时更有一种震撼的力度,强烈到摧毁你身体里固有的秩序。还好,这个茶的美让人震惊之后会给人以滋养,转化为一种能量,所以我今天还能讲出这么多话来。
    吕约:强烈的美,或者说对美的强烈感受,的确具有林白所说的“摧毁性”。引发特洛伊战争的美人海伦,就摧毁了两个城邦的理智。俄罗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癫痫病患者,他第一次癫痫病发作,是年轻时在彼得堡,他见到一个当地的大美女时当场昏倒,口吐白沫。他的发作,与神经的敏感和对美的超常感受力相关。美所具有的震撼性,有人感觉非常强烈,以癫痫病的形式发作;有的人是内在的,像林白这样,在心里悄悄发生。一般人很难为美昏厥,但作家往往有着比常人敏感得多的心灵,所以对美的感受力这么强。
    02
    丑就是犯罪
    巫昂:我很少在正经的场合说正经的话,说一点逗乐的让大家开心一点。我注意到现在整个社会的幸福指数最高的,就是一批做生活美学工作的人。我生活中,除了像吕约和林白这样的作家朋友,还有很多做生活美学的朋友,做陶、做咖啡馆、做服装、做美学空间的朋友,他们每一分钟,都不允许有任何丑的东西在他们身边出现。我跟他们一起吃饭,他们会关注桌子底色有没有质感,要来回调整摆盘,他们要那种日式的、阴暗的、有点晦涩的美感,这样拍出来才好看。我们每一顿吃饭,我都觉得在进行一个美的仪式,吃完了以后那种满足,不单是味蕾、胃口的满足,还有视觉上的满足,以及跟一群懂得美、为美呕心沥血的人相处的满足。因为美,我们一起反复琢磨美的器物、美的细节、美的肌理。
    我一直以为武夷山是一个养老圣地,现在发现武夷山有很多变化,有很多年轻人。现在大城市兴起了青年返乡运动,让很多年轻人又重新回到家乡,小两口回去创业。作为年轻人,想在武夷山过一个有未来的生活,应该着眼于研究美。做茶就是很讲究美感的。我看过岩茶烘焙的房间,窑洞一样,里面有龙的雕像,做茶的师傅瘦得跟中国画里的山石一样。我三岁就喜欢岩茶,长大后,看到岩茶是在那么一个环境和空间里出来,让我非常放心。在美的场合里产生的任何东西,都值得我们品尝和回味。年轻人如果不理解什么是美,随时可以去书店里翻阅生活美学的书籍,交往一些愿意在美上耗费生命的朋友,让生活的环境充满美的元素,这样就可以造就你内心对美的深刻理解。美不单是从书本上来的,它还要从日常生活的细节里来。
    我一直说丑就是犯罪。我到别人家,要帮别人清理厨房,把厨房擦得很干净,每个经过我的手的厨房都跟样板间一样锃亮。我还要帮朋友扔东西。很多人不理解,说这个还能用。可能是我们的父辈习惯于什么东西都保留下来。我说服他们说,这个东西不美,放在这儿存在感太差,会降低你的品位。我还会帮朋友换餐具。我们都是搞文字工作的人,文学也是美学的一个品类,对创作者来说,每一个词的选择、句子的搭配,每种感觉、气息和情绪的书写,都是体验美、创造美的过程,就和吃饭、睡觉、看茶园的过程一样。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做一个美的志愿者,出门旅行我会带一个大行李箱,里面有各种衣服、首饰、化妆品,打扮身边的女朋友和我的学生,她们经常把我的衣服洗劫一空。她们知道我对美特别苛刻,如果要见我会提前三天做面膜,要穿得非常漂亮,不然我会批评她们。这种看似苛刻的习惯,并不是为人的不随和,而是如果注意到了美,就会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提起你的精气神。颓废可以是一种美,但不应该成为一种生活观和价值观,颓废会把你拉得往下坠,下坠的感觉是不美的。但如果是日本文学里体现的那种美,“垮掉的一代”的那种美,是可以接受的,它已经进入了美的子目录。
     
    二、生活之美如何转化为文学之美
    01
    以文学精神去生活
    吕约:关于美的本质,黑格尔、康德给出了经典定义。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他所说的“理念”,就是人所能感受到的最高的真实、普遍的真理,或者说一种理想。但这句话的关键,在于“感性的显现”。美的显现方式,以及对这种感受的表达方式,都是感性的。文学就是这样。作家在面对一个对象时,要用感性去感受它,用理智去思考它,用语言去表现它,把他所看到的美,通过语言转化成读者能感受到的文学美。所以,作家不仅要拥有敏锐的感受力,还要有很强的表达力,表达的过程就是再创造的过程,这就是我们的第二个话题。
    林白和巫昂都是热爱生活的作家,散步、逛街、吃美食的时候,她们都会有丰富的感受。一般人认为作家是高冷的,关在书斋里的,不食人间烟火。我认为恰恰相反,好作家是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林白第一次来武夷山喝茶,她要拿着杯盖闻香气,要用舌头尝尝是什么味道。在一种天真、好奇的状态下,你才能完全打开感官和心灵,去感受审美的对象。当然,文学作品是由很多东西构成的,对于小说家来说,基本的材料是故事、人物和叙述方式,对于诗人来说,是词语、节奏和意象。如何把生活经验转化为审美经验,这是作家创作的问题,但也跟读者相关。
    林白喜欢散步、练字、写书法,写作之余有丰富的生活内容,这些跟她创作的灵感、过程是息息相关的。巫昂的生活就更多姿多彩了,她刚才说了很多真性情的话,比如说看到丑的东西想让它马上消失,以至于宣判丑是犯罪。她有自己鲜明的审美标准。法国的偶像作家,文学女青年最喜欢的加缪,风度翩翩,穿着风衣,抽着雪茄,像明星似的,大家觉得这才是作家的理想形象。其实,外国的大作家很多都是这样的,有一种美的精神风度。民国的作家大多也很儒雅,像施蛰存、钱钟书和沈从文,审美修养非常好。作家们的审美观念,与他们笔下创造出的审美形象有很大关系,比如说,陕西的作家陈忠实、贾平凹、路遥他们,也塑造了很多经典的女性形象,温柔、善良、富有牺牲精神,但这些女性形象往往带有男性的眼光,符合男性的理想。这是更深的话题,今天就不展开了。
    巫昂:我写作有固定的时间,一般十二点之前,我都在家里,处于写东西的状态,即便写不出来也在电脑前待着,喝喝咖啡,喝喝茶,上午就这样闲散度过。上午我不能容忍作为社会人的存在,我的社会人状态主要存在于下午。晚上是我的美学时间,我要享受生活了,度过我个人的娱乐时间,看看书、看看电影,跟朋友聊聊天,用毛笔写写字,画一点小画,这时候是吸收营养的时间。上午是养活我自己的时间,我会为了谋生去折腾一下,用最小的精力获取最大的回报,我舍不得在谋生上耗费太多生命。我不理解有些人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就为了挣钱。挣钱的目标是什么呢?为了家财万贯吗?我觉得一个人应该把钱花在审美上,去买艺术品,去跟有审美品位的人做朋友,去建设你的居所,改变周遭的环境,去做跟美有关的慈善事业,比如说土豪,应该把中国所有城市里的雕塑换一遍。那些雕塑太丑了,有时候我真想撞死在上面。领导干部和公务员应该每年做一个美学培训,让茶道家、花道家、作家、诗人、搞话剧的和作曲家,给他们统统洗一遍脑,让他们明白世界的美应该如何构成,因为他们掌握的资源和权力可以支配我们的视觉,我们生活的大环境是由他们决定的。为人民服务,还需要为人民的眼睛服务,不要让人民的眼睛不舒服。
    我们说,好的文章要有“呼吸感”。呼吸感是怎么来的?其实是从美的经验里来的。比如说你在庭院里面散步,那块山石特别漂亮,形成了一个视觉中心,你会在那里停下来,然后再缓步向前,这个过程,其实在写作里造成了一种呼吸感,有停顿,有驻留,有继续前行。有些部分比较平淡你会整个放空,还有一些部分太丑了要迅速路过。散步对于作家来说是整理自己内心对美的感受的过程。陀思妥耶夫斯基住在俄罗斯的荒郊野外,他在林间小道里散步,每天3个小时,一直到天黑,独自一人,有时候带一只小猎狗,在这个过程中就可以造就深刻、深邃的思想。俄罗斯作家的美学品位都是很棒的,东正教对他们有审美的熏陶。很多人都懂法语,贵族血统的人从小在法国厮混过,而法国人的审美趣味是很好的。刚才吕约说起民国范儿,民国的这批文化人对于美也很讲究。作家的写作有没有呼吸感,有没有情绪的起伏,我们都可以观察的到。
    昨天晚上,我在看林白的《玻璃虫》,里面好多细节特别美,有一段是在电影厂,孤身一个女子跟十几个壮汉的臭味在一起搏斗,描写非常有美感。还有一段我印象很深,电影厂的领导让她起文学剧本的题目,她一个人一口气起了50个题目,那种描写又有趣味,又有美感,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像一个火团一样在屋里乱蹦的视觉场景,这就是一个文学家的魅力,她能够用她有魔力的语言,重塑你对美的认识。
    林白:我想起来了,我所有的诗都是散步的时候蹦出来的,我在家里待着就没有句子,散步走着走着句子就会自己蹦出来,蹦出来有几句,回家就可以变成一首诗,这是跟文学有直接关系的散步的成果。
    02
    从观察体验到艺术创造
    吕约:林白的作品里,美的质感来源于丰富的细节感受,其实你从她早期的《一个人的战争》,一直读到《万物花开》,会发现她跟男性作家的作品有很大的不同,她的女性意识不是抽象的,而是体现在她对生活细节的敏感。她刚才讲她的敏感过头了,但这恰恰是作家最大的优点。常人只是喝掉了一杯茶,而她感受到了茶的颜色,茶的芳香,茶杯的触感,她会延长对美的感受的时间。俄国形式主义批评理论就认为,文学作品的作用就是延长人对美的感受。
    林白说散步中灵感最多,写诗的人可能都有同感。我写诗也是这样,不是把书桌收拾得漂漂亮亮地在那儿写,最有灵感的时候恰恰是在人群之中。我写诗最多的时候都是在拥挤的地铁上,而且喜欢用手机的备忘录来写。
    前不久我在兰州,从黄河坐船去看炳灵寺石窟,看到很多古代佛像。如果在几号洞窟里没有看到佛像,工作人员会告诉你说,是黄河的水涨了,流沙把佛像卷走活埋。坐船回来时,经过刘家峡水库。黄河很壮美,一片苍茫,渺无人迹。王国维说有两种美,一种是壮美,一种是优美。壮美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和灵魂的强度,而在南方看到的山清水秀属于优美,优美是一种和谐,它让你愉悦,但不会强烈地刺激你、震撼你。我们在一叶小船上,船老大是一个老头。船突然停在一个古渡口,荒滩上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可能是放学了,等爷爷的船路过这儿来接他。我们就看着爷爷上岸接孙子。孩子走了两步,突然陷在淤泥里,河滩上都是淤泥。可是这个孩子一点不着急,爷爷也一点不着急,我们在船上替他们着急,幸亏爷爷把他拉出来了。整个过程一老一少非常平静,看来这在他们生活里是常态。孩子的脚一直到膝盖都是黄泥,怎么办呢,水很冷,又不能把他拎起来在河里洗一下。这时候,老人拿起船头的拖把,一点点把孩子身上的泥擦干净。我就把这个过程写成了一首诗,名字就叫《黄河》。
    生活经验往往散乱无序,稍纵即逝。只有以丰富的心灵去感受和捕捉,再经过艺术的提炼和创造,才能转化为文学作品中的审美经验,激发读者的审美想象。巫昂的诗歌也总是从日常生活入手,达到惊人的效果,比如《我最亲爱的》,短短几句却令人难忘。
    “
    从炳灵寺石窟回来,我们坐船经过刘家峡,
    望着昏黄的流水,仿佛看到了石窟里那尊被流沙卷走的北魏佛像。
    船忽然停了,船老大上岸去接他的孙子,退潮后的荒滩上,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红鞋子,蓝书包,不声不响地等着。
    孩子走了两步,矮了一截——陷进泥坑里。
    我们着急,议论,泥中的一老一小不声不响。
    河水有点不耐烦了——终于出来了,小人儿,
    红鞋子变成两大坨黄泥直到膝盖,像泥做的小菩萨做到一半。
    老头儿拿起船头的拖把,一点点擦掉孩子腿上脚上的泥,
    将拖把放进河里洗干净,把黄泥还给黄河,像把岸上的孙子还给爷爷。
    大河的黄脸上泛起一丝浅黄微笑,继续赶路。
    刚才,它和我们一起停下来等着。
    等的时候,它完全忘了不等的时候自己曾经犯下多少过错,
    那些嘶喊,眼泪,诅咒和报复它都忘了。
    此刻,它像八岁的男孩一样对自己深信不疑。
    ——吕约《黄河》
    ”
    巫昂:《我最亲爱的》,我可以读一遍:“我希望有人给我写一封信/开头是:我最亲爱的/哪怕后边是一片空白/那也是我最亲爱的/空白”。
    吕约:巫昂的诗和林白的小说,都在表达现代女性的精神孤独和意义追寻,赋予孤独一种独特的美。林白《一个人的战争》也是渴望爱,恐惧爱,失去爱,重新再寻找爱,像寻找金羊毛一样寻找爱。
    巫昂:我挺喜欢写短诗的,我觉得短诗有一种魔力,短诗特别能说服你,为什么文学是文学,为什么我们的日常闲聊不是文学,为什么公文和官八股不是文学,为什么一些流行读物不是文学。诗是通过几个句子放在一起,词与词之间形成的张力,还有句子所指向的诗人内心,用一种非常感性的文学化的语言,而不是哲学化的语言去体现出来。所以短诗特别考验诗人的功力,就像蜂王浆一样,精华就在那儿,而不是靠字数。
    林白是1994年在杂志上发表的《一个人的战争》。我们那个时代中文系的人有一个很好的习惯,有重要的作品出版或者发表在杂志上,我们就会奔走相告,还会自发讨论。我有一个女朋友是内蒙的女作家,她说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给予了她性启蒙,还有怎么做独立的、有自尊心的女人的启蒙,让她体会到了中国女人境况的复杂。
    在中国做一个女人,同时做一个女艺术家,是非常困难的。中国很难有男人能理解和欣赏一个女人头脑里的东西,他能欣赏的是,她特别勤快,她能干家务,能照顾家,但是她头脑的美感、语言的美感、交流深刻的美感,其实很多直男癌是没有办法理解的。一个女作家,首先要克服的是对异性的依赖,要宁缺毋滥,如果对方欣赏你头脑里的东西而跟你在一起,这就是灵魂上的伴侣;如果对方是因为你特别贤惠而跟你在一起,这种关系是不能长久的。对于一个女作家和女诗人来说,我们自己最看重的特质,并不是双十一特别会购物,或者孩子带得特别好,我们所希望被欣赏的,是大脑的价值和创造的价值。我有一首短诗,跟《一个人的战争》不谋而合,叫《寒流逼死海鸥》:“我只想做一个好母亲,好女人,好妻子/但寒流逼死海鸥/我只想努力做饭不愿明辨是非/但寒流逼死海鸥”。
    吕约:诗跟小说虽然是两种表达形式,但共通的过程是,怎么把生活现象以及我们对它的理解,通过语言创造变成一种审美形式。这个过程当然非常复杂,而且很多是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我们能表达出来的不到1%,但通过作家的创作实践和活生生的案例,也许可以给大家启发,也许每个人回去以后就可以开始写诗,这就是文学审美最大的功能。文学除了有认识功能,最根本的功能是审美功能,它不同于历史,不同于哲学,它是一种对于生命和世界的感性表现形式,也会激活读者对生命的感知。
    三、为人生赋予美是文学的根本作用
    吕约:如果一个人不进行创作,文学阅读对于他的人生来说,还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和作用?这也是很有意义的话题。
    关于文学的作用,存在一个古老的争论,一个是为艺术而艺术,一个是为人生而艺术。英国的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主张为艺术而艺术。这派作家在生活里非常激进,为了艺术的美,用整个生活做实验,结果被告上法庭,最后关到监狱里。这么一个唯美主义者,为了艺术而拿人生去冒险,因为艺术而冒犯了整个社会。还有一种,是为了人生而艺术,这也是“五四”新文学运动的纲领,鲁迅和周作人也进行过有关的讨论,反思文学的功能。王国维有一篇很重要的文章叫《论哲学家与美术家之天职》,讲中国的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从来没有独立的地位,从来都是附庸于权力,为政治和历史服务。中国的当代文学也经历了这样的时期。试图让文学跟社会实践完全合一,审美理想完全服从于社会理想,这其实是很难实现的。刚才讲到文学的作用,无论是为艺术而艺术,还是为人生而艺术,都是艺术的重要作用,不能割裂来看。艺术要追求自身的完美,但艺术来源于生活,它不仅仅是机械地反映现实,还表现人的理想,最终要高于现实。
    一个读者,在阅读文学作品中到底能获得什么?可能获得了心灵的体验,提高了审美能力,丰富了对人生的认识,这些影响是无形的。作家创作的目的,可能是为人生而艺术,同时也为艺术而艺术,总之是为了让人生更美好,更有意义。读者通过文学作品也能够感受到这一点。他原来可能觉得生命是枯燥的,怀疑生命的意义,但通过阅读一个伟大作家的作品,他也许能重新认识生命。不管是上帝还是妈妈创造了我,让我来这个世界一趟,难道仅仅是为了升官发财、功成名就和荣华富贵吗?人生离不开功利,但功利无疑不是生命的终极目的,文学要面对的是人生的终极目的。每个人都会死,早晚而已,那么面对死亡,生命过程本身的意义何在,这是作家通过作品所探寻的问题。文学之美会影响创作者和读者的人生,艺术能够让我们把人生里残酷的、孤独的东西,转化为审美对象,为人生赋予美的内涵,这是文学的根本作用。
    林白:是的。文学,不管是为艺术而艺术,还是为人生而艺术,我觉得都是为了人类的心灵,为了人类中每个人内心的丰盈、丰富,为了我们所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为了我们的视野更加辽远,为了我们面对死亡更加镇定。
    巫昂:有一个犯罪心理学家说过一段话,我觉得放在写作里也合适。他说,在侦破一个案子时,我们能看到血迹、尸首和所有破案的线索,但我们更应该看到的是人在这些东西背后的仇恨、爱、挣扎和痛苦。文学本质上不是在记录这些血迹、尸首,不是在为物质世界添砖加瓦或者唱赞美歌,文学本质上是为人类的精神生活服务的。在俗世里挣扎、浮沉太痛苦了,我们的婚姻可能是不幸的,两个人格格不入还要在一起,这时你可能会去写诗,诗歌有时候是痛苦的止痛药,而小说就更丰富了。我也写推理小说,我把推理小说当做一个载体和躯壳,内在的东西是描述都市中的生活,描摹为什么普通人的爱会变成恨,为什么他们的日常生活会出现压力,为什么他们会将仇恨变成一种暴力,为什么他们会丧失自我,会迷茫会痛苦。作为一个小说家,你在探究这些问题的时候,会很自然地观察你身边人的生活状态和日常细节,当我们收集来一种社会学的、田野调查般的素材以后,就把它们处理成作品。
    我希望现在的小说家和诗人多去写跟自己、跟当下相关的作品,而不是去写民国、宫斗。我最反感宫斗戏,它的价值观特别扭曲,女权主义发展了二百年,中国的宫斗戏又把它拉回到了五百年前。一个女人生活在当下这个时代,怎么可能以一个男性的喜好,和为他生不生儿子,作为所有的寄托呢?这其实代表一个女人特别害怕失去一个男人,但其实谁失去谁这个世界都是照转的,我们都失去过很多人,别人也失去我们,但最后大家都还是成长了,人格也更加独立。一个女人要确立自己的价值不是在婚姻上,婚姻只是寻找灵魂伴侣和生活伴侣的一个过程,是可以犯错的,错了以后可以离婚或者分手,再换一波人。但是,你的自我是需要在创造中确立的。其实我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男人们也有很多苦衷,我们要理解他们。我只是希望,在未来世界里,男人和女人能够更加平等。
    吕约:我们对话的题目可以叫“妇女闲聊录”,三个女作家围绕美、生活和文学的关系,自由地闲聊。林白的非虚构作品《妇女闲聊录》,就是跟她家保姆聊出来的。今天我们谈了三个方面的问题,第一个是美与丑的问题,大家都从自己的感受出发来谈。第二是生活之美如何转化为文学之美,我们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讨论如何把自己的生活经验,通过创作转换成文学的审美经验。第三是文学之美对于生活和人生的影响,这也是跟读者相关的话题。文学和宗教不一样,宗教是一种救赎,关注死后怎么办,是一种终极价值观,而文学是对人的一种安慰,通过审美形式,表现人生和人性的内涵。比如巫昂的诗,还有林白《一个人的战争》,明明写的是孤独和灰暗的生活经验,怎么能变成美的文学呢?因为,你从中可以感受到你难以言传的经验、感觉、情绪、心理,你仿佛得到了最深入的理解。我想,这个直抵心灵的理解和慰藉,就是文学的伟大作用。
    观众问答环节
    伟大作家会让悲剧性的体验闪光
    提问:我们常常能感受到生活里面的痛苦和悲剧性的东西,如何把它变成好的文学作品?
    吕约:悲剧是美的重要范畴,鲁迅说,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日常生活里不一定有很多悲剧,可能有一些不愉快、矛盾、冲突,矛盾是人类永恒的现象,本来恋爱是最幸福的事情,恋人应该是最和谐的,但是连恋爱中都充满了矛盾和冲突,何况你跟他人,跟这个世界。这可能是你感到的悲剧。这是中国式的悲剧,更多表现为一种人生态度上的悲观,不同于西方悲剧的激烈的外在冲突。
    如果仅仅是用悲观的态度来反映悲惨的对象,你的作品就没有震撼灵魂的力度,也不能创造出美。莱辛的著名论文《拉奥孔》,谈到拉奥孔父子被蟒蛇缠住,跟蛇搏斗而死,这个痛苦的、丑陋的、挣扎的过程,如何变成了美的雕塑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写的是作家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在牢房里的亲身经历。作品表现了人间地狱,但也迸发出人性之美。比如,他塑造了一个纯洁的少年阿列依,就像天使一样,这个人即使到了地狱,心里依然没有任何仇恨,只有爱和宽恕。这样的人怎么会犯罪,来到死囚牢房里呢?能为罪犯的生命和灵魂赋予价值,需要作家站在更高的层面理解人性。越是绝望的地方越能寻找到希望,让痛苦和悲剧性的体验闪光,这是伟大作家的一种能力。
    写作第一步是将灵魂完全敞开
    提问:我们刚刚入学,刚刚接触到文学,请问老师写诗该如何入手?
    巫昂:诗歌和所有的艺术创作,都是你与生俱来的本能,就像小孩子三四岁就会画画涂鸦,写诗其实也是年轻人的本能,比如有了一段恋情,跟社会有些冲突,跟父母观点不和,你有了发自内心的东西要表达。我们作为过来人,告诉年轻人怎么写诗的时候,我特别注意警告自己,千万不要教他们去写什么或者怎么写,因为这个东西他们自己会发明创造,可能会写得比我更好。最重要的是,要把你的精神世界和灵魂完全敞开,特别真诚、特别真实地先把人做好,要保持赤子之心。接下来,你就要读一些好诗,要获得一个天真的小世界,交到非常天真的、可以患难与共的朋友。你要先把人做明白了,做好了,做真实了,然后再做诗人,也许你不是天才的诗人,但世界上会多一个非常好的人,非常真实的有美感的人。
    “十月作家居住地”,是北京出版集团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拓展出版合作的重要平台,是十月文学院的创作项目延展地和文学交流平台。十月文学院已在海内外设立9处各具特色的十月作家居住地,包括布拉格、爱丁堡、加德满都、北京、拉萨、李庄、武夷山、丽江古城、西双版纳。先后有著名作家吴雨初、马原、韩少功、余华、叶广芩、苏童、格非、著名翻译家刘文飞入驻“十月作家居住地•布拉格”;著名作家刘庆邦入驻“十月作家居住地•加德满都”;著名作家徐则臣、万方入驻“十月作家居住地•爱丁堡”;青年作家文珍、美国翻译家托马斯•莫兰先后入驻“十月作家居住地•拉萨”;著名文学评论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晓明入驻“十月作家居住地•武夷山”;著名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梁鸿入驻“十月作家居住地•丽江古城”和“十月作家居住地•西双版纳”。
    武夷山是全球第7处“十月作家居住地”,也是东南地区建立的第一处“十月作家居住地”。十月文学院每年都会组织优秀作家前往武夷山进行创作体验,并开展形式多样的文学交流活动,通过作家居住地平台的辐射效应,让文学走向更广大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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