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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伟:真理是如此直白可见

http://www.newdu.com 2018-12-19 新青年周刊 艾伟 参加讨论

    我曾经写过一篇谈马尔克斯的文章,叫《1986年的“植物”小说——〈百年孤独〉》,记述了我最初读马尔克斯的震撼。那是我第一次读所谓的“现代派”小说。在那篇文章里,我把马尔克斯的写作称之为植物写作:
    “《百年孤独》充满着热带植物般的生气和喧闹,它呈现在你眼前的景观,无论是人群的还是自然的,无不壮丽而妖娆。这个植物一样的世界具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它拥有巨大的繁殖能力和惊人的激情。我的感觉是这个世界在激剧地膨胀,即使作者停止了叙述,这个世界依然在书本里扩展,像不断膨胀的宇宙。”
    现在我回想当年的情形,我想,如果没有那次阅读,我可能会一直在文学之外——我本学建筑,这辈子成为一名严谨的工程师是顺理成章的。但我在年轻时遇见了马尔克斯,他让我知道小说原来可以写得如此自由,可以不顾现实逻辑而飞翔其上,可以天马行空地凭自己的想像重新构筑一个新世界。
    这本书点燃了我对文学的热情,我开始阅读期刊,关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国的文学思潮,我惊异地发现,这本书对中国作家的影响如此之大,可以说八十年代的寻根文学很大程度上是在对《百年孤独》致敬。
    后来我也开始了写作。我得承认,我1999年完成的第一部长篇《越野赛跑》受到过《百年孤独》的影响,我也同样创造了一个充满了变形和幻象的世界。我写到一个叫“天柱”的地方,那是个灵魂自由栖息之所,那里众生平等,那里植物蓬勃,人和虫子可以相互转换,那里水往高处流,可以见到未来世界的投影,仿若一个海市蜃楼。
    除了《百处孤独》,后来我没读过马尔克斯的书。我觉得已完全了解马尔克斯的思考方法,不需要再读他别的作品了。他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出版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我买了,但并没有阅读它。
    2013年夏天以来,我迷恋上了水墨,在玩墨之余,我突然对马尔克斯重新产生好奇心。我想看看他早期的作品是什么样子,想看看他的来处。于是我读了他的处女作《枯枝败叶》,接着又读了他的《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读完《枯枝败叶》,我对一个朋友说,任何大师都是有来处的,我从《枯枝败叶》里看到了福克纳对马尔克斯深远的影响。与《我弥留之际》一样,《枯枝败叶》里人物视角不断转换,甚至连故事也有点类似,共同写了一个关于葬礼及其回忆的故事。小说的叙事也是福克纳式的迟滞和缓慢,连比喻都有福克纳的影子。比如马尔克斯在其中写到光线:
    “阳光一下子冲进来,如同一只猛兽破窗而入,一声不响地东跑西窜,淌着口水,到处嗅嗅,狂暴地撕裂着墙壁,最后在陷阱里找个荫凉的角落,悄悄地卧了下去。”
    在福克纳的小说里遍布关于光线的绝妙比喻。“阳光很冷,也很耀眼。”在《八月之光》里,福克纳这样写道:
    “房舍蹲伏在月光里,黑魆魆的神秘莫测,暗藏危险,房舍仿佛在月光下获得了个性,充满了威胁,是个陷阱。”
    然而马尔克斯毕竟是一个伟大的小说家,即使他在最初的写作中,依旧展露出了他超凡的想像,在《枯枝败叶》中已能看出一点点未来马孔多的影子,尽管在这部小说里,马尔克斯暂时还很拘谨,步履笨拙而缓慢,但同后来的成熟比,我更喜欢这个毛茸茸的马尔克斯。《枯枝败叶》有着世界初创时的质感和重量,坚实、木讷却又蓬勃雄辩。在《枯枝败叶》和《没有人写信给他的上校》里,马尔克斯的世界是凝重的,静止的,他的叙述就像一个木桩一样坚固地插入到大地的深处。与后来《百年孤独》时期技巧的飘逸和纯粹比,此时的马尔克斯更为真诚,他小心地把他对世界的发现展现给你,仿佛在对你说,相信我吧,这是真的。后来,他成熟了,心里想的是,你爱信不信,世界就是这样的。
    好吧,我先把马尔克斯放一下,谈谈福克纳。在我文学的学徒时期,我承认从福克纳那儿学到的东西最多。在中国作家中究竟有多少人受过福克纳的影响?你可以去看看他们所写的傻瓜和他们的视角的转换手法就可以作出判断。可是没有一个人写傻瓜写得和福克纳一样好,一样令人信服。阅读福克纳的过程就是阅读一个个活着的灵魂的过程,就好像他已进入了每个人的内心,人物的一举一动,一个念想,完全就是那么回事。他的傻瓜就是傻瓜,完全是那种思维迟钝的状态,经受得住现实的严格检测,仿佛傻瓜的感觉及片断的念头本该如此,未加任何创造性的发挥。可是,你去看看我们作品里的“傻瓜”,他们几乎是作家观念的产物,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作家想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可以干什么。他们几乎在小说里像一个“全能冠军”,无所不能。关于叙事转换的口吻,在福克纳那里,每个人完全不同,我们甚至可以看到人物的表情,但在中国的小说中,我们看到的只是作家的表情,只看到作家一个人在那儿耍活宝。
    我至今认为在所谓的“现代主义”小说里,福克纳挖掘人物深度的能力至今无人能及。然而福克纳显然不是一个大众作家,他注定不会有很多的读者,即便他头上有诺贝尔奖光环。不过我相信他将会滋养一代一代的作家。
    如果这世上让我选两个作家,一个是福克纳,另一位我会选托尔斯泰。托尔斯泰创造的世界真是包罗万象,他太巨大了,简直像一位创世者。他不会放过小说里出现的任何事物,并赋予独特的印记。
    在《复活》里,涅赫溜道夫去未婚妻家,公爵夫人年老色衰,她喜欢在自己昏暗的屋子里接待“自己的朋友”,以掩盖容颜的不堪。这时候,傍晚的阳光从窗口射入,她马上让仆人把窗帘拉起来。但是仆人太慌张了,窗帘总也合不拢,自然受到公爵夫人的尖刻的嘲讽,这时托尔斯泰写到了那个沉默而紧张的仆人的目光,“菲利浦的眼睛里有个火星亮了一亮”。就是这个细节让人知道即使卑微如仆人,也有其尊严。这个细节让读者永远地记住了这个在这本书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人物。
    马尔克斯完全不一样,即使如他早期的《枯枝败叶》这样的小说,我们依旧不能感觉到人物的温度。马尔克斯几乎一开始就在追求奇观,他的写作在某种程度上是观念的产物,也因此他的人物都像某种动物,有着蛇一样的冰凉感。马尔克斯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他用动物的方式描述人,用人的方式描述那些植物。在《枯枝败叶》里,那个多年前来到上校家的有一双色迷迷眼的不速之客,就像一匹马一样靠吃青草生活,而那个收留了他的上校,那个最后冒全镇之大不韪替“不速之客”送葬的上校,似乎也看不出有多少正常的人类情感,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一个多年前的对食草者的“承诺”——完成他的葬礼。我猜想,承诺也许是这部小说里最根本的叙述力量。
    关于承诺,我想起了另一本小说《谁带回了杜伦迪娜》。作者是阿尔巴尼亚人伊斯梅尔·卡达莱,写于阿尔巴尼亚社会主义时期的1976年。阅读这本书,我还是相当吃惊的,倒不是说这本小说有多么经典,而是这本小说表现出来的高超的现代小说叙事技巧。
    《谁带回了杜伦迪娜》来源于一个关于鬼魂的民间传说:康斯坦丁为了遵守诺言,他从坟墓里出来横跨了整个欧洲把妹妹接回了家。作者由此开始,在一个类似侦探小说的包装下,讨论起关于“承诺”的问题。小说令人印象最深的是作家绝处逢生的能力,当一个结论出现,你以为到达终点,却迅速地被作家所推翻,所否定,开始一个新的起点。最终,作家让一个抵制幽灵的故事变成了幽灵的捍卫者的故事,从而抵达这样一个主题:一个超越真实和虚幻的永恒的阿尔巴尼亚。
    据说伊斯梅尔·卡达莱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不过我觉得他没好到得奖的程度。
    在2012年底,我读了不少外国在世同行的作品,以获布克奖居多,印象深刻的有《终结的感觉》《失落》《黑犬》《凡人》等,当然还有拉什迪的《午夜的孩子》。在我的眼里,布克奖获奖作品就小说的艺术性来说远超过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布克奖的获奖作品几乎一直走在小说艺术的前沿,而诺奖某些年份评出来的作家倒令人太跌眼镜,比如2009年折桂的德国女作家塔赫·米勒。
    现代小说是多么简洁而有力,《终结的感觉》用两个片断写尽了人的一生,那个隐藏其中的关于命运的秘密到最后时刻才揭晓。而《凡人》几乎讲述了一个人的疾病史,从孩提时候的第一次住院,讲到了生命的终结,长长的一生中,主人公充满了对自己身体及疾病的恐惧。这种恐惧下意识地控制着人的行为。而在《黑犬》里,在短短的十二万字里,我们几乎可以从文本里看到了二次大战时法国的抵抗运动到1989年柏林墙倒塌的历史进程,当然关心的依然是关于人及其文明和信仰问题。
    以我有限的阅读,我觉得在西方这种简洁的文本几乎是创作的主流。篇幅不长,却有着漫长的时间跨度,每一个片段和细节都极其讲究,极其准确,小说写得像精美的艺术品一样经得起任何推敲。
    当然,也存在像拉什迪这样极度繁复的作家。
    拉什迪显然在马尔克斯那种超现实的所谓“魔幻现实主义”的谱系上。在这个谱系上,我认为他是当今世界第一人。
    我多么喜欢《午夜的孩子》,阅读这本书时我仿佛重新找回了1986年阅读《百年孤独》时的兴奋和激情。我完全被拉什迪天真的蓬勃的甚至带着某种邪恶的恶作剧气质吸引住了。印度大地是如此古老,古老到一切都像是世前的神话,我有一种仿佛是读着一个关于古老中国的故事的幻觉。是不是所有古老的大地都会发生相似的传说呢?
    我一直认为,想像不是胡来的,想像自有其逻辑性。逻辑本来是束缚人的东西,可是在拉什迪那儿却无拘无束,拉什迪在不断的重复中变幻出无穷无尽的新元素和新花样,他像一个魔术师一样,不断地从他的魔盒子里取出新的故事,展现我们从未见识过的事物,而起点只是那个魔盒。阅读这本书,我经常感叹,小说写到这种程度才叫真正的自由。
    我每天在网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滑稽的惨烈的惊悚的事件,到处都是奇观,我们的现实甚至比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以及魔幻的拉丁美洲更为神奇。唯有从网上下来,开始阅读时我才会感到宁静。在阅读时我感到时间恒久的力量,感受到命运的深不可测,感受到眼前的一切和小说世界一样终究是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
    我唯一的希望是有一天真理像“天光”一样直白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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