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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原VS杨早:关于《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的访谈

http://www.newdu.com 2018-12-17 论文衡史(微信公众号) 陈平原杨早 参加讨论

    
    陈平原《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晚清画报研究》,三联书店2018年版
    编者按
    2018年11月1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杨早博士就陈平原教授的新书《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与作者做了一次访谈。陈平原教授详细介绍了该书的写作缘起、经过以及其中方法论的思考,并就“读图能力的培养”等现实话题与杨早博士展开了深入的讨论。
    绿茶:您这本书前后写了二十来年?
    陈平原:对,是写了二十来年。但我经常跟他们解释,不是说二十年就写这一本书,我还做了好多别的事呢。不能过分强调写作时间,否则,人家会觉得你吹牛。
    杨早:中间一直有穿插别的研究,但是长度确实有这么长……我想先问问陈老师,您对图像本身的兴趣是从何而来?在您感兴趣的“图像”之中,“画报”的位置跟别的图像有什么不一样吗?
    陈平原:小时候,我们家订画报,记得是《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之类的。或许是这种早年的阅读,养成了我对图像的兴趣。至于做研究,那是很晚的事情。但有一点,我同时对几种不同性质的图像感兴趣,除了日后成为学术课题的“画报”,还对版刻图像,比如绣像小说,还有老照片等感兴趣。你会记得咱们当初做《触摸历史——五四人物与现代中国》时,特别强调老照片的选择与插入。十多年前,我写过《从左图右史到图文互动——图文书的崛起及其前景》,专门讨论“读图时代”的困惑,以及如何使用不同性质的图像来制作图文书。当然,别的都属于个人兴趣,真正做成专业研究的,目前只是画报。
    这里有两个考虑,第一,这个题目有意义,画报乃过渡时代知识转型中的一个重要产物,承载了很多有趣且有用的信息。另一个考虑也很现实,那就是这个话题是可以封闭的。也就是说,它的范围有限,从1884—1913,也就三十年,一百种左右画报,重要的二三十种,做不到竭泽而渔的,但能说个八九不离十,这符合我做学问的期待。有的题目很好,但范围太大,没办法封闭,很难做成定论。我选择晚清画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自信可以做成一本学术水平高,又能兼及专家与大众趣味的书籍。
    你问我画报为什么跟别的图文书不一样,很大程度在于画报是以图像为中心来展开叙事。第一是图在文前,第二是叙事为主。别的图文书,图像只是配合。就像二十年前我们做《触摸历史》那书,图像是为了配合文字而精心挑选的。明清小说戏曲插图都是这么做的,先有文,再配图。传统中国,有很多种配图的书籍,宋人郑樵《通志略·图谱略》就曾开列对于古今学术有用的十六类图谱。若局限在讲故事,目前不难见到的影宋刊《列女传》,也是很好的例子。只是所有这些图像制作,都是说明性质,用来配合文字的。画报改变了这种图文配置方式,以图像为主,文字反而成了配角。对于像我这样习惯于靠“解字”来“说文”的中文系教授来说,关注并研究画报,必须补美术史、图像学、印刷史等方面的知识和课程。
    杨早:所以这个课题有可能会延展到后面的像《良友》这种照片为主的画报吗?
    陈平原:其实,几年前,东方出版社刊行我的《图像晚清——<点石斋画报>》《图像晚清——<点石斋画报>之外》后,就一直希望我照这个体例,继续往下做,比如,编撰《图像民国——<北洋画报>》《图像民国——<良友画报>》等,即使做得不太专业,也都可以成系列。若再配上《图像共和国——<人民画报>》《图像共和国——<解放军画报>》,那就更好了。我没敢答应,怕精力不济,做不过来。也考虑找两个学生,比如现在商务印书馆工作的倪咏娟,十年前她跟我做硕士论文,题目就是《被消费的战争图像——以抗战时期的<良友>画报为中心》;还有方锡德的学生、现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工作的陈艳,她在北大做的博士论文是关于《北洋画报》的。我自己没时间,或者请她们一起来做,或者放手让她们做。而现在跟我念博士的马娇娇,她在做中共晋察冀军区主办的《晋察冀画报》,以及晋冀鲁豫军区的《人民画报》等,那也是挺有意思的。
    今天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建立一个理论框架,还有就是找到合适的研究方法。画报研究若做得不好,就是在讲故事,而单是复述画报内容,意义不大。所以我才会说,画报很有趣,但做画报研究很艰难,难处在于你必须有大的社会史、文化史、思想史的视野,才能看出那些图像集合的方式以及背后蕴涵的意义和内涵,而且能将其充分阐发出来。这个题目可以延伸,不断地往下延伸,将来还会有人做晚清画报,做民国画报,做新中国画报,而且会有很好的发展前景,这点我深信不疑。
    杨早:您刚才说,从绣像那套到晚清的画报,他有个巨大的不同,就是在于它是从“文配图”变成了“图配文”,这么一个转换,您又特别强调图文之间的张力,那么这两种形式它的张力不同在什么地方?
    陈平原:绣像小说的话题,我们以后再专门谈。我已找到好些有趣的线索,自信可以发挥得不错。总有一天,我会重拾十五年前那本《看图说书——中国小说绣像阅读札记》,往前推进,但目前没有时间,只好暂时搁置。前几天在深圳演讲,还有读者专门提这个问题,问我那本三联书店的小册子,为什么不往下做呀。
    这里先说图文对话的问题。其实,一开始做的时候,面对《点石斋画报》,这个问题比较显豁。因为,《点石斋画报》的制作过程中,图是图,文是文,两个不同的人,最后合并而成。后面的画报不一定,有的是同一个人做的,有的是两个人做的,有的甚至图文之间属于随意拼接,像广州的《时事画报》,有些插图与正文之间毫无关系,只是为了好看。同一本画报中,图是图,文是文,放在一起阅读,当然有意义;但最好还是图文之间能产生直接的对话,图为了文,文为了图,这样效果会更好些。
    画报本身的表现形态不一样,导致我们必须有相应的阅读方法。比如说,我们还得考虑图像本身的程式化问题。战争场面该怎么画,人物山水应如何体现,画家其实自有主张,并不是靠着照片描绘出来。换句话说,“有图”未必就能“为证”,图像不一定是写实的,训练有素的画家,自有一套绘画的技巧与规则,所呈现出来的世界,很可能是程式化的。至于具体内容,主要靠标题以及文字来落实。
    杨早:您在书里面特别强调画报是低调启蒙,确实比如说,假设同一拨人办的《中华报》《京话日报》和《启蒙画报》,确实是从小到大,图会越来越少,《中华报》的“开官智”,它的图,就比“开民智”的《京话日报》要少,那么现在问题就是说,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比如鲁迅说《点石斋画报》它本来就是“喜欢新学之人”的“耳目”,所以在办报人的初衷,可能觉得我这个画报主要是给妇孺看的,但是实际的传播过程当中,偏远地区看不到的一些新的事物,或者说,北京上海的互相观看,这方面画报会起到一种想象的作用,所以这是不是可以描述成:画报本身有一种“溢出效应”,就是办的人它可能没想达到的目标,但它实际产生了一个不太一样的结果,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陈平原:你举这个例子很好,像北京的《中华报》《京话日报》和《启蒙画报》,主事者当初设计时,阅读难度确实是依次递减,《启蒙画报》的定位是比较低级的。可后来你会发现,《启蒙画报》停办后,还继续被作为“画册”保存与阅读。你说的“溢出”,应包含这个意思,也就是时间上的溢出和空间上的溢出。所谓空间上的溢出,是在传播过程中产生的。比如,由于生活环境不同,《点石斋画报》在上海阅读是一个意思,在长沙阅读是另一个意思,在边远小城阅读就更是另一个意思了。这里说的是空间上的以及时间上的阅读差异,还有一个,那就是年龄因素。画报的主要读者,最初设定为妇孺,可实际上,有文化的成年人也照样看。否则不能理解,为何标榜浅俗的画报,能在都市人群里长期生存且广泛传阅。知识传播有它的阶梯性和有效性,但说出来的宗旨与目标,与实际效果并非完全一致。我以前谈过“理想读者”的问题,同一本书,给大学生看和给普通市民看,效果不一样,前者还会有再传递乃至再生产的功能。在我看来,晚清画报在设定目标读者时,是留了一手的,那种溢出效应,说不定正是他们所期待的。
    杨早:鲁迅在评《点石斋画报》的时候曾经说过,它描写“流氓拆梢”这类东西会画得特别熟,但是想象那种外国人决斗啊什么的,它会把中国的东西引进去,这实际上也是您里面说的混搭和穿越的问题,但是在画报本身的研读里面,怎么去判断它的想象和实景的这种差别呢?
    陈平原:这说的是图像流通以及画家的生活经验问题。就实证研究而言,《点石斋画报》受当时英美画报的影响,原海德堡大学瓦格纳教授和他的研究生做了不少很好的案例,证明当初上海的画报在某种程度上是“进入全球想象图景”的。有互相挪用的例子,但中国画报挪用外国的,占绝对多数。但有一点,这种中外画报之间的互相挪用,《点石斋画报》有,后面的画报反而越来越少,特别是北京的画报,水平不高,但相对独立。
    画家在画某一则新闻时,有些情景是可以看得见的,有些则看不见,只能悬想。你会发现,上海的画家和北京的画家,对所绘制内容的熟悉程度是不一样的。比如吴友如画西式餐厅或洋场的各种生活场景,明显比北京画家好多了,因为北京画家难得看见这些东西。鲁迅说的那个大方向是对的,画家面对他熟悉的生活场景,比较容易精确描绘;若完全陌生,单凭想象,很容易出错。
    杨早:我发现您的书里,就中国画报对教会画报和西洋画报的借鉴讨论得比较多,但对日本画报的借鉴谈论比较少。像日本的《风俗画报》,这里面一是很明显照片和图画都并用,第二就是如您说的,不光是时事,也有风俗的层面。那么这方面的潮流对中国的画报没有产生影响吗?
    陈平原:我在书中第九章谈到,钱锺书《容安馆札记》提及他看日本江户末期著名浮世绘画家、晚年为《绘入自由新闻》绘制新闻画的月冈芳年,“恍然悟《点石斋画报》所自出”。可我仔细审视过,不太像。我说的是绘画风格不同,至于为同样为新闻画插图,自然有某些共通性,那是另一回事。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单看构图与笔墨,明治日本的新闻画,更多的是从江户时代的连环画发展过来的。而《点石斋画报》则主要从《伦敦新闻画报》等西洋画报获得灵感与经验。因此,我没有努力追踪日本这条线。我甚至有点怀疑,明治以及晚清的画报,都是在借鉴西洋画报经验,而后根据各自的绘画传统而有所发挥。
    杨早:我发现您的这本书里也谈到,但是不太多的,就是教科书。1903年商务出它的《最新国文教科书》的时候,实际完全由日本的专家来帮它做的,因为《最新国文教科书》里面的配图,跟日本的小学课本几乎就是一致的,那么教材这个大块,跟画报之间有没有通约性或者沟通性?比如画教材的这拨人和画画报的是不是同一拨人?
    陈平原:教科书因为有教育体制在支撑,发行状态比单靠市场的画报好多了。你看晚清民国的大书局,如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都很倚重教材的编写与发行。教材的编写比较容易借鉴日本同类读物。画报不是这样的,它主要与新闻结盟,时间性与地域性很强,无论是晚清的上海呀,北京呀,广州呀,这几个大地方,画报都是独立经营的。
    杨早:但是画家呢?
    陈平原:《点石斋画报》那个画家群,是能勾稽出来的,因为每幅图都有署名。而为教科书画插图的,一般没有署名。很难说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大而言之,画报更接近于新闻报纸,而不是教材或书籍。为画报画插图的,也会为各种报刊提供漫画等作品,职业及人格上是较为独立的;而为教科书画插图的,多为出版社的雇员。广州《时事画报》的那批插图画家,都是有润格的职业画报,北京的略低些,但也找不到他们编教科书的经历。唯一很难说清的,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绣像小说》,那些为连载小说如《文明小史》等画插图的,到底是什么人。我的判断是,属于商务印书馆的正式雇员,而不是职业画家,因为那些插图一看就没有什么灵气,属于工匠性质。单就绘画技术而言,为画报绘制插图的,要高于为教科书配图的。
    杨早:应该是,但是我看商务的《最新国文》,还有1912年编的那个新《共和国教科书》,我觉得他们的那个画风,我有时候甚至怀疑它有一些是选自当时的画报,因为新闻、时事也开始进入,比如“泰坦尼克沉没”,所以就上海来说,我不知道这个群体有没有重合?
    陈平原:报刊与教科书的作者,不能说完全没有重合,只是制作过程以及目标读者不一样,教科书有相对稳定的读者群,而且制作时间长,只要找到一两个会画画的,然后照规矩配图,这样就行了。画报不一样,画报生产量大,而且需配合时事而又凭空落笔,或自创新格。应该这么说,教科书的某些图文可能取自画报,但画报很难抄袭教科书。相对来说,画报是在第一线,需要随机应变,它的原创性会比教材大些。
    杨早:所以晚清画报实际上是两条路,一条是启蒙,面对妇孺;另一条就是时事,这两个是它特别明显的特点。
    陈平原:启蒙是目的,时事是主干,但不可能每篇都是时事,必定有些只是介绍新知。可以这么说,读书、生活、新知三者都得有(笑),对吧?难怪我的书在你们三联书店出。新旧结合,中外并举,古今穿越,雅俗共赏,这是编画报的诀窍。
    杨早:所以它这里面也有很多想象,比如《启蒙画报》它很多会画古人,但其实他们对古人的想象,我觉得也没有经过很严格的考证。
    陈平原:那是因为有所本,比如《启蒙画报》最重要的栏目“伦理”,第一年1-4册刊出的“蒙正小史”,从图到文,都是借鉴明人涂时相的《养蒙图说》
    杨早:有所本,对,就是您后来说的混搭。但是有所本就到明清,它有时候画的是春秋,或者是比较早期的时候,它就还是把它画得像后来的人一样。这就像戏曲一样,所有人都是明代的衣冠。
    陈平原:因为没有办法,晚清画家不具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鲁迅曾嘲笑李祖鸿绘制的《长恨歌画意》,“然其中之人物屋宇器物,实乃广东饭馆与‘梅郎’之流耳”,结论是:“绍介古代人物画之事,可见也不可缓。”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春秋战国的人和今天的人长相差别不会很大,但服饰打扮完全不是一回事。你看一直到今天,电视剧经常出错,不断被人挑毛病。这就难怪晚清画家不考究了。
    杨早: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跟当下有关系:当时我们说画报,是为了配合对妇孺的启蒙,现在您看市场上,绘本卖得特别好,我就发现有一个问题,比如像我们的小孩子,从小看绘本习惯了,以后是没有动力去看文字的,图像的冲击力,易得性,会很容易就替代文字变成知识的主要来源。那么这个跟以前都不太一样,因为以前是偏文字,“左图右史”的传统失落之后,实际上是偏文字,而不是偏图像。现在这样一个从文字到绘本的转换之后,中国人对知识的接受会有一个很大的影响,这个影响您觉得是什么样的呢?
    陈平原:其实不只是绘本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今天走在大街上,各式各样的广告,刺激你的感官;回到家里,电影啊,电视啊,图像的冲击力越来越大。如果是战争或灾难的报道,那绝对是图像更有冲击力。比如唐山地震与汶川地震,后者更震撼人心。除了当初的舆论控制,唐山大地震没有得到充分报道,更重要的是,只靠文字传递,很难“触目惊心”的。所以我才会说,今天中文系的学生,不能只满足于“说文解字”,还得学会理解声音的魅力以及图像的力量。我相信,这方面的研究会逐渐多起来。只靠文字来传递知识与情感,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必须意识到,文字越来越面临图像以及声音的挑战。
    图像挑战中,就包括阅读绘本长大的小孩子,日后的阅读趣味,能否重新回归文字。美术馆里,面对一幅名画,如何有效地鉴赏与解读,这本身是一种能力。不仅是审美,还会涉及历史的、文化的、人情的各种因素。所以,读图能力的培养,会变得日益迫切。
    我知道你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些读图长大的孩子们,日后能否有正常阅读文字的能力。这个尴尬的局面,日本人比我们走得更远,他们的漫画以及动漫,早就用来解说马克思的《资本论》了(笑)。我们都知道,图像在传递知识方面有其局限性,抽象的以及深层次的思考,还得靠文字。有些隐藏在表面现象之下的情感,也必须靠文字才能呈现。但直观性、冲击力,以及通俗易懂、喜闻乐见等,使得图像叙事自有其独特魅力。十几年前,我请东京大学尾崎文昭教授来讲课,专门讨论日本的漫画在传递知识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以及局限。你的提醒很重要,这么多人读漫画长大,日后如何转向文字为主的世界,是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
    杨早:对啊,所以现在就觉得很困难,我记得我们小时候认得字就很多了,一二年级就不怎么用拼音了,但是他们到三四年级还要用。
    陈平原:好像不是这样的。不少老师及家长告诉我,今天的小孩子很厉害的,三四年级已经能读大书了。
    杨早:但是我觉得大部分转换还是会有一个障碍,他们对图像的亲和力会大很多。所以现在文字推广反而是个问题,就是怎么能叫他们转到文字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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