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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天蒙:柏桦,为何这世上,只有我一个诗人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光明日报 黄天蒙 参加讨论


    
    《秋变与春乐:柏桦诗集(2014)》,柏桦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10月出版,48.00元
    他将《秋变与春乐》这本诗集变成了一本对话录,变成了一辆列车,每一首诗都是一个站台,邀请那些故去的英魂上车,一同与柏桦,笑谈或哭诉,而我们则聆听着他们的声音。
    当我们在谈论诗歌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同样,当我们在评价一个诗人时,我们在评价什么?
    雷蒙德·卡佛的问题似乎可以套用在任何问题上,就像一句咒语,一条铭文,一段废话。然而,这世间所有的废话都蕴藏着真理,正因为它们真如铁,才会看上去那么“废”,那么不值一提。可一旦提出来,却又能让你陷入沉思。
    那么,当我们在谈论柏桦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柏桦,1956年1月生于重庆。现为西南交通大学中文系教授。出版诗集及学术著作多种,包括《望气的人》《往事》《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史记:1950-1976》、英文诗集WindSays(《风在说》)。
    然而,所有这些成就都指向一个过去的柏桦。诗人是一种每写完一首诗,便完成一次蜕变的动物。每一首诗之后,柏桦便不再是柏桦,抛开那些过往的皮囊,如今的柏桦,我们又该怎样去评价呢?其实,上述的所有这些问题,你都能在柏桦的2014年诗集《秋变与春乐》里找到答案。
    《秋变与春乐》全部由抒情短诗构成,秉承了柏桦向来简洁优美、无边想象和中西交汇的特点。其中,最大的亮点,就是用典。
    用典向来是文学创作的要素,被人俗称为“掉书袋”,虽有讥讽文人骚客卖弄之意,但实际上,书袋掉得好,方显举重若轻。柏桦的用典大致可分三类:对中国古典诗词的化用、对西方文学的化用、对各类文学作品的直接引用。
    首先,对中国古典诗词的引用,柏桦始终信手拈来,嵌入自己诗中如蝴蝶穿花,优雅随性。比如在《与张祜纵游淮南》一诗中,“眉语妩媚,眼语不言,的的妆化,慢脸娇妍。”前半句“眉语妩媚,眼语不言”化脱自明代万历年间大学者彭大翼编撰的大型类书《山堂肆考》中的一句;“的的妆化”出自南朝刘孝威的《鄀县遇见人织率尔寄妇》中的“的的见妆化”。“慢脸”则来源于南朝简文帝的诗《小垂手》里的一句“蛾眉与慢脸,见此空愁人”。短短一句诗,三处用典,相合一处,却又凑成了一段新诗。
    其次,对西方文学的引用,柏桦同样旁征博引。其诗《北极地狱》的标题,就是取自波德莱尔的《秋歌》中的一个意象。而在另一首《1913》中,柏桦于开头写道——
    “客气?不必;童年的深冬,‘甜蜜的药品!’”
    其中“甜蜜的药品”出自俄罗斯天才诗人奥西普·艾米列耶维奇·曼杰什坦姆的《无法表述的悲哀》。
    同样是在《1913》中,出现了柏桦最经典的用典方式,直接引用。他将曼杰什坦姆在《彼得堡诗章》中写到的——
    “而怪人叶普盖尼——羞于贫困,呼吸汽油”
    一句直接用作一段。众所周知,叶甫盖尼源自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所以这既是柏桦对曼杰什坦姆诗歌的直接引用,也是对普希金作品的间接引用。在柏桦的诗歌中,这样的引用方式不胜枚举,在《食后》中,他直接引用契科夫小说《带阁楼的房子》中的一段话来作为诗歌的结尾——
    “那也是老女神朗读英语的斜坡。听下去:
    (斜着,像茨维塔耶娃那样诵诗后斜着)
    每逢人知道这些健康的、吃饱的、美丽的人
    在那漫长的一整天中什么事也不做,人就不由得希望所有的人的生活都像这样才好。……”
    那我们不禁要问,为何柏桦如此大量地使用这种方法呢?他的直接引用,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仅仅是致敬吗?显然不是。在自己的诗歌中引用别人的诗歌,对诗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无疑,是对话。
    每一次引用,都是柏桦在与那个作家,那个诗人,那些远去的英魂们对话。这种对话性在柏桦的诗歌中比比皆是,例如在《镜中》一诗里,他在结尾写道——
    “少年比老年更接近上帝。你说对吗,张枣?”
    张枣是故去的伟大诗人,是柏桦的挚友,是写出了伟大诗作《镜中》的诗人。有些人,只需要一句诗,就能成为诗人;有些诗人,也只需要一句诗,就能成为伟大的诗人,张枣用“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一句诗,直接从人蜕变成了一个伟大的诗人。柏桦创作这首与之同名的《镜中》,显然是为了追怀亡友,更是通过诗与之进行隔河的交谈。
    在另一首《读书为了娱乐》中,柏桦又写道——
    “嗯,问问柏拉图,读书为了娱乐?”
    是谁在问柏拉图,是读者吗?不,是柏桦。
    在《问题》的结尾,柏桦如是写
    ——
    “可契科夫还有一个问题:
    这世上为何只有我一个作家?”
    这真的是契科夫的问题吗?不,是柏桦的问题。
    通过每次提及那些作家、诗人的名字与他们的作品,柏桦便一次次地与他们对话,他与纳博科夫探讨诗歌,和博尔赫斯讨论小说,又和杜牧一同把酒畅饮……
    他将《秋变与春乐》这本诗集变成了一本对话录,变成了一辆列车,每一首诗都是一个站台,邀请那些故去的英魂上车,一同与柏桦,笑谈或哭诉,而我们则聆听着他们的声音。
    柏桦的引用若止于这一层倒也是温暖的,可实际上,深处还有一层悲凉。再看那句诗——
    “这世上为何只有我一个作家?”
    原来,这也是柏桦孤独的自问。毕竟,他试图与之对话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不在了,他永远得不到回应。于是,最终的最终,所有这些引用,所有这些诗句,所有这些对话,都成了断了线的风筝,有去无回,只剩下柏桦的形单影只,无奈怆然涕下。诗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有韵律的自言自语,显然,柏桦的有去无回的对话,便归属于此。
    那么现在,让我们回到开头的那些问题。
    当我们在谈论诗歌时,我们其实是在谈论诗人;当我们在评价诗人时,其实我们是在评价一个具体的人,好比柏桦;而当我们在谈论柏桦时,我们则是在谈论他的诗歌。
    诗歌、诗人、柏桦,三位一体,循环往复,构成了无所不包的真理,不废的无穷。就好像“秋变与春乐”,单独看是一秋一春,实为四季的往复,一年的循环,人生的始终。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的答案过于敷衍,不够完满,你也可以在《秋变与春乐·柏桦2014年诗集》里,寻找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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