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子美铃的诗,总是教人想起里尔克的名句“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这位日本20世纪初的天才诗人,在她27岁的年纪,自杀而亡。永远定格在27岁的生命,注定鲜艳清丽而悲伤,里尔克的诗仿佛是她生命的谶语。 于是,这本金子美铃的精选集,以她的诗句“我寂寞的时候,别人不知道”为题,正映照出她生命的底色——“我寂寞的时候/别人不知道,我寂寞的时候/朋友们在笑,我寂寞的时候/妈妈很可亲,我寂寞的时候/菩萨也寂寞”。她的诗,真挚流畅,如山间脉脉的清流,仿佛一眼可以透底,实际上却景深丰富——她似乎什么都可以拿来入诗,从天上的鸽子麻雀,到门前的桂花,从煤油灯到夜半的风,从和小鸟的对话到和人吵架之后的落寞。读她的诗,会无声地被她那颗纯净的童心打动,无怪乎有人会将她的诗划归为童诗。但我并不认为她是有意要给孩子们写诗。事实上,好的诗必然充满童心,且诗人并不会将读者以成人和孩童的划分区别对待。就像E.B.怀特所说:“任何人若有意识地去写给小孩看的东西,那都是在浪费时间。你应该往深处写,而不是往浅处写。孩子们的要求是很高的。他们是地球上最认真、最好奇、最热情、最有观察力、最敏感、最灵敏、也是最容易相处的读者。” 金子美铃的童趣诗心是浑然天成的,所以她的诗歌看似浅近,却极富感染力。从她的眼中望见的这个世界,处处是诗,是歌,处处充满韵律,并且染有她与生俱来的特色——“我们是什么,我们便只能看见什么”(爱默生语)。这就是为什么,她明明触笔成趣,在趣味的背后,却埋藏有深深的落寞和孤独,同时又隐隐现出希望的光。“卖花的老爷爷/做梦/梦到卖走的花儿们的幸福”(《卖花的老爷爷》);“人进去/墓的里面/进到黑暗寂寞的/那墓里面/然后好孩子/长出翅膀/变成天使/就能飞了啊”(《茧和墓》);“花睡着了 也不散/风睡着了 也不摇/这里是睡着的森林哟/是长长久久 睡着的森林”(《纸拉门的画》)在她的这些诗句里,时间的节点被拉长了,甚至变得静止,好让人停下脚步,听一听风吹过林间的声响,辨一辨今朝花开的颜色是不是与昨天不同。金子美铃的诗就这样轻盈地掠过世间万物,于不经意间让万物之间的联系变得耐人寻味。卡尔维诺曾引述诗人莱奥帕尔迪的话,认为“诗的力量在于它的风格。诗的风格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速度”,并推崇能“给人们的心灵提供许许多多几乎同时一闪而过的思想,能使人们的心情在众多思想、形象与感觉之中沉浮”的文笔。金子美铃的诗,就是明证,它简洁而敏捷地让我们的心在众多的形象和感觉间载沉载浮,而其中所蕴藉的思想——关于人生、关于自然、关于日本文化和风物,则在载沉载浮中沉淀,悄无声息地浸到了我们的心底。 金子美铃的诗是如此不真实,因它有着超越世俗的力量,却又比任何现实都要丰富可感。我们在她的诗中所收获的种种悸动和感动,都曾在我们最初的生命中存在过、停留过。我们读金子美铃的过程,就是与她分享那些最初的感觉的过程。这过程,简单平和,但有着动人的纯净,让我们在永恒和刹那的变数中,听到自己内心被遗忘已久的另一个声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