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福建漳州的实力派作家何也经数载耕耘并数易其稿的长篇小说新作《嘎山》先由《雨花·中国作家研究》 2017年第8期刊发,近期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于是,一部具有丰富思想蕴含和鲜明艺术形象,又有闽南话独特语境和独特艺术风貌的长篇力作就呈现在广大读者面前了。我童年、少年时代生活于闽南,是个闽南人,但由于60余年来漂泊在外,对闽南话也感到陌生,开始读这部小说时,也有一些语言障碍,可一旦进入作家用独特的闽南语境创造的丰富多彩的艺术世界时,就有无穷的乐趣和探求的兴趣了。 《嘎山》讲述的是闽南三山地区百年风云史,描摹的是作为闽南文化载体的闽南山地的风俗画。三山地区有大三山(大莽山、响廓山、鹩山崖)与小三山(嘎山、塔尖山、翠屏山)之分,充其量也就是几个乡镇,小说描写的空间不大,可它叙述的时间却跨越三个世纪百年之久。小说采用纵向展示的线型结构,并在适当时做横断切开和扇面展示,前半部以命相师凌子罟及其徒弟兼囝婿缪百寻为视角,扫描了三山地区的乡民、商贩、官家、山匪、戏子、花间查某等等芸芸众生的生存状态与种种纠葛;后半部则以活过百岁的老嬷祖马缨花为视点,描述了20世纪发生在中国的各种大事件,从土地革命、抗日战争到“大跃进” 、改革开放等在三山地区的反响与回声。正是从这一意义上,我把它作为一部具有相当思想深度而又色彩斑斓的乡村史诗来读。有论者称其为“闽南地区的《百年孤独》 ” ,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嘎山》是一部描写草根生活有温度的佳作。小说中出现的有名有姓的人物过百,大都是草根,所谓贩夫走卒者也,偶尔写到晚清、民国时代的官家,也只写到县级;写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干部,汤漏子官至副地级,马缨花的曾孙子奚少强官拜省卫生厅巡视员,算是马老太太梦求的五品,但这都是点缀,作家集中笔墨刻画的三山命相师凌子罟、缪百寻师徒,还有三山地区的人瑞马缨花,都是草根。凌子罟与缪百寻,作为命相师,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中达人和,在那个时代,他们是作为传统文化的代表人物出现的。他们俩,不仅为人们算命,更充当了心理咨询师、人生和事业规划师和社会矛盾纠纷的调解者等角色。师徒俩奔走于山地与府城,经历山水世相,为读者掀开三山地区风土人情的各个角落,在小说的结构上起了线索人物的重要作用;同时,他们又是具有鲜明个性的“这一个” 。凌子罟心地善良、学识渊博,他在缪家危难之际,收缪百寻为徒,并纳其为婿;他在行走山地中扶危济贫,广作善事;他藏书甚丰,并留下颇有见地的遗著《子罟杂记》 。缪百寻继承师傅之业,虽遭瘟疫之灾再度成为孤家寡人而寄身于丫叉口瓦窑,仍奔走于山地各行之间,不仅追寻并印证了《子罟杂记》中的方方面面,还为嘎山大户奚家和畲厝大户马家筹划一切,并收养孤儿汤奒,在他与花间查某花蕊的感情经历中,尤其是救助色衰病危的花蕊并同她一起被埋于崩塌的瓦窑之中,更显其具君子的本色。显然,作家是把他作为成长人物和悲剧人物来写的,在其形象中凸现成长意义和悲剧色彩。马缨花是作家着墨更多的人物,似寄托了作家更多的审美理想。她虽是一个联系着奚、马两个大家族的家庭妇女,却是三山地区的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重要人物。她平时为山地乡民提亲保媒、奔走帮衬;关键时刻又有大作为,诸如保护支持三山地区的地下党、游击队,抗日战争爆发时,毅然卖掉二百亩良田帮助新四军筹饷,支持新四军出征,等等。正是这样,这个活了整整一个二十世纪的家庭妇女,一路辉煌而又充满磨难,在各个时代风潮中备受亲朋戚友和社会各界的推崇拥戴,最终熬成了一位当地人望极高的老嬷祖。 《嘎山》又是一部作为闽南文化载体的文化小说。闽南文化源于中原的河洛文化,自唐初传入闽南地区,与当地土著文化及历代传入的外来文化融合而成,可以说是中原文化的活化石,也可以说是我国各种地域文化中颇有特色和活力的一种。尤其是它联系着海峡两岸,成为两岸同胞割不断的脐带。小说中写三山地区人们的起居饮食和种种生活习俗,无不浸染着闽南文化的色彩,而作家用浓彩重墨描绘的马缨花出嫁的壮观场面以及她寿终正寝之后出殡祭奠仪式,更是闽南文化的集中体现。至于说到用闽南话写作,也不仅仅是把“喝酒”写成“啉酒” ,把“喝粥”写成“嘬糜” ,把“晚上”写成“暗暝” ,把女孩写成“查某囡”等日常用语的方言化,以及一些偏僻地名的植入,而应看作闽南山地特有思维的应用以及闽南文化的一种表现。因此,小说中用闽南话所创造的语境,虽给阅读带来一定的障碍,但当你突破障碍进入这种新鲜的语境所创造的艺术境界时,就会发现闽南文化的魅力和她给人们带来的审美愉悦。 《嘎山》还是一部用中国的叙述方法讲述中国故事、具有中国作风、中国气派的佳作。我国的小说,自魏晋以降,就有志人与志怪两个体系并行发展着,诞生了从《世说新语》到新笔记体小说和从《搜神记》到《聊斋志异》等诸多传世之作。 《嘎山》正是传承了志人与志怪的传统,融笔记体与传奇小说于一炉,用中国的叙述方法讲的中国故事,把被丢失的中国作风、中国气派捡了回来,这正是它最为可贵之处。 如果说还有甚么遗憾之处,在时间跨度长达百余年的线型叙述之中,扇形的横断展示还不够,尤其是20世纪中期之后的60余年中,几乎没有做必要的扇形横断展示,这就影响了作品的深度与厚度。另一方面,毛茸茸的生活原生态的描摹给作品带来鲜明的特色,但缺少更为高度的艺术概括不能不说是这部作品的另一艺术缺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