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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秉承史笔,表现四十年中国社会状态

http://www.newdu.com 2018-11-23 芙蓉杂志(微信公众号) newdu 参加讨论

    
    1 创作缘起
    Q:龚旭东
    祝贺跃文的作品集全新推出。我想这应该是大家特别期待的。
    我首先想简要地谈一下我对跃文作品的粗浅感受:大家都觉得跃文的作品是具有批判性的,这也是跃文作品一个特别重要的亮点、一个特别可贵的品质。但是很多人只看到里面的批评,却没看到作品中的温暖。除了批判现实主义以外,他的理想主义情怀,我觉得也是特别重要的。跃文是具有理想主义情怀的一位作家。这个是他的可敬之处,同时我还觉得他的作品极具悲悯力量。这种悲悯可以说是一种菩萨心肠,是他对现实对社会对历史的一种充满理想主义情怀的记录。正因为有大爱,所以他才批判得那么尖锐。
    很多人一提到跃文的作品就认为是官场小说。我说不能这样贴标签,跃文的作品,他写了官场,但是不能简单给他贴标签这就是官场小说,因为跃文写的是人,是具有官员身份的人。他们这样的人的内心是怎么样的?情感是怎么样的?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他们的内心会怎么反映?而这些反映又涉及牵涉到什么样的人性?这才是跃文真正要表达的。简单地贴一个官场小说的标签实际上是降低了跃文作品的价值,甚至是把跃文妖魔化了。
    很多作家会选择不同的方向创作,有的作家对历史题材更感兴趣,有的作家对爱情题材更感兴趣,但是跃文的作品的确是针对现实生活:包括官场,包括职场,包括商场等这些领域,他都不重复过去。特别是官场上的人,官场上的人是我们当下社会一个很重要的领域,或者说它是我们当前社会的方方面面凝聚起来的一个领域,所以我想跃文选择官场作为自己写作的一个重要的切入点,是有他独特的感受的,这当然也与跃文当初的身份也有一定的关系。实际上这涉及到一个作家写作的缘起,所以我作为一个读者,特别感兴趣的就是跃文是因为什么样的缘起开始了写作?然后这个缘起又会令你产生什么样的感想?给你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A:王跃文
    首先回应一下龚老师刚才说的标签化问题。《现代汉语词典》里面“官场”是这么解释的—— 官场:旧时指官吏阶层及其活动范围(贬义),强调其虚伪、逢迎、欺诈、倾轧等特点。这是《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以前的表述。因为语言是活的,字典是死的,现实生活当中 “官场”这两个字确实用得太多了,正像我们这会儿要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找不到更简洁的两个字来概括这个场域。也许因为这个原因,《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的时候做了小小的修订:“旧时”这两个字去掉了,只说官场指官吏阶层及其活动范围。在“贬义”前面加了一个限制“多用于贬义”。其实在我的理解当中,它仍然是个贬义词。所以,当人们说我的小说是官场小说的时候,我断然地从这一点出发就不承认。中国目前官场都没有,何来官场小说?至于怎么去称呼这一类小说,那是评论家的事。但是表述当中,我们还是用这两个字来说。
    刚刚开始文学创作的时候,我就在基层县政府工作。我工作很勤勉、很认真,但这不妨碍我对现实生活的思考。我本能地有一种想表达的欲望:要真实地、很细微地把种种感觉表达出来。只有写小说是个非常好的办法。发表小说是1990年开始的,我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叫作《无头无尾的故事》,在这之前我写过散文。我的小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读者?旭东兄对我的小说是非常了解的,除了《大清相国》的故事性很强以外,我其他的小说故事性都不是很强的。要我自己简单概括出来说我的某部小说写了什么故事,我概括不出来。我写的就是日常状态下,某个群体生活的点点滴滴,包括他们的呼吸、某一个眼神,甚至他们的握手、他们心里的一点点感受,都是非常微妙的。但读者们读了这些小说,觉得动人之处的就是这些细微之处。这让我想起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国画》的诞生过程。《国画》最初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当时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杂志《当代》上发中篇小说。我那时小说写得不多,每年顶多三四个中短篇小说,都是杂志社约的。每一次发表以后都会获得各个刊物的奖,也都会被一些权威的文学期刊转载。当时人民文学这出版社有位编辑叫刘稚,也是我们湖南人,她是长篇小说的编辑。她就征求杂志社的编辑周昌义先生的意见,问能不能约跃文写一部长篇小说。周昌义说可以约一下,但是跃文的小说打动人的就是他的小说的味道。那个味道支撑中短篇小说是可以的,能否支撑一个长篇小说,没有把握。这些故事都是后来周昌义在写自己编辑生涯的一部书里面写到的。然后约我写了。我那时还在机关工作,时间非常有限,零零碎碎写,一点也不着急。有时候写了一段以后可能忙起来一个月两个月都没空,有时间时又返回头写。再写的时候前面的都忘记了,从头看个三五万字再继续写。写完了以后,就发给出版社。当时周昌义先看完,马上打电话给刘稚说,没想到仍然是王跃文中短篇小说那种味道,居然把长篇小说支撑起来了,让这部作品非常结实。
    其实要说起来,周昌义讲的所谓的味道就是我对我所关照的这一块现实空间细致入微的呈现,也就是一些评论家讲的某一种场域的真实生态细致入微的呈现。这一种真实感特别能够让读者接受,能让他们觉得耳目一新。这种耳目一新从我自己的创作自觉来说,从我写第一个字开始,就把过去我们概念当中对这个场域人物的看法,在通常的文学作品中要概念化的树立某种形象等东西,都去掉了。我是完全客观地、真实地来展示我所观察和体会到的生活。几年前,西南有家非常有名的报纸创刊三十年,请了中国三十位在业界最有代表的人物做报告。他们邀请了我,事先让我写几个字。我就想起有句流行的说法:新闻是历史的初稿。我给他写了四个字 “史笔办报”。 如果我们做新闻的留下虚假的东西,那就会给历史留下迷雾。我的写作有意无意之间也是秉承一种史笔,这是我自己的一点心得体会。假如我的作品能传下去(我不是那种既要当世名又要万世名的野心很大的作家),但是如果能侥幸让我的作品传下去,我也希望我们的后来人能够通过我的作品读到一段历史。这也就是巴尔扎克的说过的:“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
    解读“苍凉”的味道
    Q:龚旭东
    我觉得跃文所说的这一段话是可以放到作家班的教科书里面去的。其实他这段话里面说他创作的缘起,我觉得有几个很重要的点:一个就是作家要真正要来自于生活,而且作家的创作也有必要接地气的。这句话被大家讲烂了。都说作家要接地气,作家要认识生活,作品要来源于生活要高于生活,但是它真的是一个真理。我觉得跃文的创作最重要的就是接地气。过去文学作品里面创作的官场人物,我们还用这个概念,官场人物那就是领导干部,领导干部的形象都是高大上的,都是有写作的套路和模式的。那么从跃文的创作开始,他把官场中的人还原为人,把领导干部还原为人,还原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有痛苦有迷惘有追求有挫折的各种各样的人,去表现他们内心深处的人性的幽暗的东西、幽微的东西。这个是过去的作家所没有做过的,而恰恰中国的官场集中了这个社会最优秀的人。而这一批人,他们所代表的力量、他们所涉及的方方面面,又最典型地代表了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跃文刚刚说到了史笔,他的作品真具有史实性。就是你要认识我们这个时代,或者简单地说认识我们最近四十年,这四十年中国的社会是什么样的,中国人是怎么样的,在跃文的作品里面有最真实的表现。这恰恰是跃文作品的史实价值和史实意义。我觉得跃文说的这段话里包含了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去回味。从我的阅读来说,跃文的作品也是大家熟悉的,从《国画》到《梅次故事》到《苍黄》,大家谈得更多的可能是这三部,所以我今天我想谈另外两部,那就是《朝夕之间》和《亡魂鸟》。
    我特别喜欢这两部,而恰恰我又觉得这两本书是家比较容易忽视的,所以这一次跃文文集的新版,我呼吁大家要重视除了《国画》《梅次故事》《苍黄》之外其他的作品,其中我特别呼吁大家重视《朝夕之间》和《亡魂鸟》,我感觉跃文从《国画》到《梅次故事》到《苍黄》以及其他,实际上越来越关注人的内心,越来越把笔往人性的深处去挖掘。这是跃文创作的发展趋势。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曾经说过他开创了所谓官场小说,但是他同时又超越了官场小说。很多人还在官场小说的圈子里打转,跃文早已跳出了,因为他重视的是人,只是有官场身份而已。《朝夕之间》我认为是被大家极其忽视的,好像我很少看到有研究《朝夕之间》的文章。实际上我读它的时候,常常想起我最喜欢的跃文的一个作品,那就是《秋风庭院》。我始终认为《秋风庭院》《漫水》是跃文创作里面的双璧,是两块完美的玉璧。《朝夕之间》我觉得是直接从《秋风庭院》里面凸化出来的,但是它本身又很圆润很温润,写了很多《秋风庭院》里面没法展开的东西,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所以我想请跃文说一说《朝夕之间》。
    A:王跃文
    评论家就是评论家,目光如炬。我记得1995年到河北去参加中国作协的青年作家创作会,我很敬重的一位作家、后来的中国作协副主席陈建功先生,一看见我就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跃文啊,《秋风庭院》这样的小说,你写上10个,你就是中国文学的大家。”这话对我是非常大的鼓舞。第二年,1996年,那时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全国中短篇小说奖已经多年没有评了,鲁迅文学奖也没有设立,当时《小说选刊》编辑部组织过一次全国性的中短篇小说的评奖,《秋风庭院》获了奖。我觉得沿着这条线,还有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故事要展现。后来,我就写了一个中篇小说《朝夕之间》作为《秋风庭院》的“前世”,如果《秋风庭院》是“今生”的话。后来又继续写了另外四个中篇小说,人物相互关联,故事相互接续。六个中篇小说,包括《秋风庭院》,是原封不动地作为中间的一章放在这部长篇小说里面的。《朝夕之间》这个长篇是六个完整的中篇小说的合集,但是它是个长篇。这种写作在中外文学史上都有先例,比如说卡尔维诺的《祖先三部曲》就是三个中篇小说。这个小说出版以后,文学品鉴水准高的朋友,在各个场合跟我交流、留言,说最喜欢的是我的《朝夕之间》。您刚说我的小说有温度有理想啊这些,在我自己来说是有意无意之间的,但真是那么一回事。比方说,《朝夕之间》中的一个主人公,叫关隐达,官德很好,政声也很不错。因为官场人脉关系发生变化,他很长一段时间就在这个职位上挪来挪去,最后只会落下一双大眼袋和一个大啤酒肚。写到这些,我自己感同身受,好像写的是我自己。其实我那时候还很年轻。这类人物的命运是很让我揪心的。到最后,我不惜违背生活真实,让关隐达当上了市长。但我让他当上市长,这在小说里面不是我的任意安排,它符合小说的逻辑。
    Q:龚旭东
    小说最后一句话是,关隐达当了市长,内心却在暗自叹惜自己的秘书:又一个诗人死了。重新开始一个新的轮回。这个留笔是很有意味的。我觉得《朝夕之间》让我感受最深切的是那种秋,就是在跃文的很多小说里面,我认为这个苍凉的意味无处不在,它有时候是暖色调的,有时候是冷色调的,但是这个意味始终在,这是我觉得跃文作为一个文学家,他的品格特别高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不知道我这个感受对不对,因为苍凉是中国文学,或者中国文化里面特别重要的一种意境和境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表现的就是苍凉,甚至悲凉,爱而不能得到爱,同样的想而不能得到,得到了又失去。这些都会带来很多苍凉的东西。中国人对这种人生的况味理解得特别深,表达得特别好。而我觉得跃文的作品里面苍凉的意味在当代文学作品里面是最为突出的。所以在《朝夕之间》中我觉得这个味道表现得特别好,比如这个老书记——关隐达的岳父陶凡,他退休的第一天还习惯性地去上班,结果差点引起一场风波。他自己回来以后,又进不了门,就坐在庭院里面,然后内心苍凉啊,他不知不觉地着了凉。那一段心理和景物的描写,我觉得是特别精彩,所以这种苍凉,我觉得是从《秋风庭院》开始。《秋风庭院》是跃文比较早的作品,从《秋风庭院》开始一直到现在的《漫水》始终有这个,这是跃文小说的一大特色。所以,我想请跃文来谈一下苍凉的味道。
    A:王跃文
    我写《秋风庭院》的时候,是三十四岁左右。我到北京去领奖,那些评委老师都是五六十岁左右,见了我之后说:“跃文啊,你这么年轻啊,我以为你应该是五十岁以上的作家。”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一种从中国的文化根脉出发的苍凉、秋意。如果是一个受中国文学哺育的作家,一定会自然而然感受到这些。比如说,我读宋词,读蒋捷的《听雨》,让我震撼、落泪的不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而是从中年开始的“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是晚年以后的“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中年人生慢慢进入秋天以后,对我们这种受中国文学滋养的作家来说,这种感受也会更深。我自己还没有梳理过,您这么一说,其实我想在我的很多小说里面都会写到,比如《苍黄》里面,写银杏树秋后黄叶翻飞的感觉;《亡魂鸟》里面,经常会写到听雨的种种感觉。我要表现某种情绪的话,就会有意无意之间落笔到秋天、秋意。
    说到这里,我还有一种感受是,作家的作品要打动人,不在于你的结构出怎么样曲折的故事。曾经有一次,我在一位朋友的作品研讨会上说到悬念,这是很重要的文学手法,但绝对不是很高级的手法。因为一个作品完全靠悬念或惊心动魄的故事去吸引读者的话,这是一次性消费。真正品质高的文学作品,你从第一个字开始读到最后一个字,这是一个完整的、微妙的体验过程,这个过程是可逆的、可重复的。好像我们去听京剧,唱词是什么样的,唱腔是什么样的,戏里讲的是什么故事,我们一清二楚。但老戏迷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去听?他就是要反反复复地去品味。我们读文学经典,比如我们读《红楼梦》,喜欢读的,一辈子都在读。我也是经常会拿出来读的,其实里面会发生的故事,我们都知道。这就是真正的文学的魅力。
    3 妥帖地安放好每一个汉字
    Q:龚旭东
    跃文说得太好了。他刚说到的,刚好我在《亡魂鸟》里面记忆特别深刻的是,女主人公维娜和男主人公郑秋轮一起出去。作为情侣,作为知青,他们每天到河滩上散步,但天太冷了,就钻到乡野的蔡婆婆家去躲雨。蔡婆婆是个瞎子,却是内心很清楚的人,她说我要睡一会儿,你们聊吧。然后俩人就谈情说爱,两个人谈着谈着就静下来听外面的秋雨。茅草屋里面听雨和在其他房子里面听雨不一样,你可以听到很多的声音——雨打到茅草上面的声音、打到叶子上面的声音、打到水里面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听得很清楚,而且这个声音还夹杂着间或的秋虫声。这一段太好了,这是中国传统文化里面最高明的表现情景交融的地方。男主人公说:“你在听雨吗?”女主人公说:“在听,我想哭。”没有其他的故事,为什么想哭也没有说。这样的留白是真正的艺术的描写。所以,在跃文大量的作品里面,看起来有大量的闲笔,而那样的写景恰恰是最精彩的地方,是我特别喜欢的地方。在《亡魂鸟》里面,这样的地方特别多,所以,我今天也要特别地呼吁大家,重视《亡魂鸟》。
    我觉得《亡魂鸟》是跃文创作里面很独特的一个作品,但是大家没有对它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个作品应该说是既出于历史也出于现实,它写到“文革”,也写到“文革”的那一代人,写到这一代人的成长和在现实生活中的变化,所以它的跨度是更长的,它里面包含的人性的内容是更多的;而且,在它的写法上,我觉得是跃文长篇创作里面较少见的,比如悬念,跃文不太用悬念,但是这部作品,一开始就用悬念,就是男主人公,他的家族里面每一代人都会有一个人在四十岁以前疯去。他三十八九岁了,会不会疯?一个巨大的一个剑悬在头顶上,而这个悬念会让人内心激起极为强烈的、微妙的影响,所以我不觉得这个悬念是一个简单的悬念,这个悬念在推动人物的性格、人物的行为,在推动着、影响着他的发展。所以,我也特别想听跃文谈一谈《亡魂鸟》。
    A:王跃文
    我写这个小说,故事是虚构的,但是这种虚构并不缺乏现实来源和依据。这是这部小说创作的基本过程。我从小就听到过很多和“文革”相关的故事,记忆非常深刻。我把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关于 “文革”的故事,都通过艺术处理写在里面去了。我写的时候,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么多悬念。郑秋轮的家族,每一代人都有一个人在四十岁以前疯掉。我虚构这个情节,除了为了他和维娜后来可能发生的爱情故事服务之外,还有一个我从来没有说过的社会和政治隐喻。我们现实生活中有的人其实是很正常的,但别人会把他看作疯子。这种疯,对其他自认为是正常的人是有好处的,但所有的人都怕成为那个疯子。大多数人希望别人的疯给自己带来好处,而当别人成为疯子以后,这些没有疯的人会对那个疯子有特别的同情、特别的关怀,等等。我想通过这种寓言揭示的某种真实。
    我其实是想表达这个东西。读者读没读到都没关系,没读到也不是损失。这个东西我本是不想说的,它属于我内心深处的隐秘。我想讲的是,我觉得汉语言太美、太微妙,太值得我们作家去尊重,好好地去把握。我的创作体会,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妥帖地安放好每一个汉字。这个非常重要。这包括对每一个词语的理解,对每一个生活微妙之处的理解。这个情节,或者说这句话,应该用哪些汉字来表达。这个是非常重要的。
    Q:龚旭东
    说了现实以后说历史。跃文的《大清相国》也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了,他也在很多场合说过《大清相国》。对我来说,我最感兴趣的是《大清相国》的增补。有什么样的增补?这些增补基于什么样的考虑?
    A:王跃文
    这个我们简单一点说。我很感谢湖南文艺出版社把这套书更改封面再版。趁着这次机会,我对《大清相国》做了一些修订和增补。
    朋友们可能不知道这部小说最早创作的缘起,它是一家影视公司约我写的剧本。写完了以后,当时拍摄的政策环境不成熟,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限制古装戏在央视黄金时段播出。公司怕拍了以后没法播出,暂时就搁置下来了。当时就有出版社找到我,说要把剧本改成小说。最初我是不肯改的,因为剧本改小说的难度很大。他们就跟我开玩笑说,你要是不改,如果剧组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擅自出版了,那个时候你就打官司去。我一想,确实存在这样的风险。因为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于是我就以剧本为基础,把它改成了长篇小说。
    这部小说2007年出版以后,差不多十年间,一直卖得很好。但是我也越来越觉得,有些地方需要做修订和增补。比如说,古人有名有字,但当时写剧本的时候,交代起来太麻烦,一般的读者也读不出毛病。所以,我在剧本里是有意识地把这些东西忽略了。但作为小说必须要说清楚。我在修订的时候,把所有的人物的名和字都区分开来。平辈之间或者下辈对上辈只能叫字,不能直接叫人家的名。
    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掌故,就是杜甫与朋友在一块聊天,不小心把朋友父亲的名讲出来了,结果朋友勃然大怒说:杜审言的孙子,你敢捋虎须?杜甫的朋友以牙还牙,叫出他爷爷的名讳。古人在名和字上严格到这个地步。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我讲过的,要妥帖地安放好每一个汉字。写剧本在文学描写、人格性格刻画、语言文字等方面,不需要那么细致,因为还需要演员通过表演再创作。但是作为小说,很多方面必须要补充。所以,我对《大清相国》从头到尾做了细细梳理和推敲。这些工作的结果,就是这部作品的文学品格又得到了一个新的提升。
    4 为熟悉的乡村记忆找到完美的文学归属
    Q:龚旭东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王跃文作为一个文学家的严谨,一个艺术家的严谨,也更让我们期待重读《大清相国》。
    最后一个问题还是要谈《漫水》,这时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谈《漫水》的基础,我觉得是另外一句话,就是大家不要一味地去关注跃文的长篇,跃文的中短篇是更加精粹的艺术品。我一向认为跃文写的最精彩的是中篇,因为中篇写得更加圆润,更加有味道,所以我希望大家要精读他的中短篇,而不仅仅是他的长篇。大家读长篇,往往就变成看故事了,但是读中短篇,你是在读文学。
    《漫水》是一部经得起精读的作品。什么叫经得起精读的作品?就是你可以一句话一个字地读过去。说实话,在现当代文学里面,能够经得起、耐得起精读的作品,真的不多。鲁迅的小说是我真正地精读了几十年,我从来没有读厌过,王跃文的《漫水》我也读过五六遍了,我也从来没有读厌过。每一次都有新的发现和理解,都有新的感受和享受。所以,我觉得《漫水》达到了一个很高的艺术境界。
    A:王跃文
    《漫水》这部作品的创作经历是这样的。我很早就想写一部有关于我熟悉的乡村生活的长篇小说。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马尔克斯获诺贝尔文学奖以后,回答媒体的提问时说到过:我一直想给自己的童年生活记忆寻找到一个最完美的文学归属,但是没有找到。直到他读了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找到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才有了他的《百年孤独》。
    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去写我的乡村。但在我40岁以前,尽管我从乡野来,可我去想怎样写我的乡村的时候,我找不到办法。我对那种非常熟悉的乡村生活,居然感到很有隔膜。40岁以后,很熟悉的乡村生活突然扑面而来。我就写了很多部反映我儿时童年记忆的乡村的小说,包括《漫水》。这可能关乎人生阅历,就是你活到了一定的年岁,对生活有了重新的理解。这可能很重要。
    2011年底,我自己所在单位的文学杂志要恢复《湖南文学》这个老刊名,当时的主编水运宪先生跟我说:跃文,这是你自己管的刊物,你一定要给我写一个中篇,给我打头条。
    当时年底非常的忙,我就背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到哪里写到哪里,有时候开会跟我没关系,我就在会场上写,零零碎碎的。我从来没写过那么长时间的中篇小说,写了一个月。当我写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潸然泪下。这部小说就是典型的说不上是什么故事的小说。很多读者在我的微博上留言,说读《漫水》,读着读着就会流泪,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看上去是零零碎碎的写作,却是我非常细致微妙的捕捉那个年代的乡下老人,他们怎样处理人和人的关系,如何的生活,挖掘的是残存在乡村的、中国传统文化当中非常宝贵的为人处世的方式,或者叫做传统。我说要妥帖地安放好每一个字,就突然想起写余公公上山去种菜,那条已不能生育的母狗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走到前面又回过身来等余公公,身子就像弓一样地弯过来,随时又弹到前面去。我从小很喜欢狗,也养狗,跟狗一起玩,这种生活太熟悉了。应该说是把我非常熟悉的乡野气息,很完整很温暖地搬到我的小说里。
    结:龚旭东
    《漫水》我特别喜欢,因为《漫水》里面表现出跃文作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作为一个真善美的人,对于任何一个他写的人物的同情之理解。陈寅恪曾经说过,研究历史一定要有同情之理解,才能洞透历史的幽暗。这个同情之理解,就是把自己深刻地放入到人物的内心深处去,去寻找他内心深处人性幽深之处的那一点点光、一点点火。为什么跃文能写得那么有暖意?我觉得与这个有很大的关系。
    今天跃文带给我们很多启示,作为一个作家,首先要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意志。要能真实真诚地写自己感受到的生活,不伪饰不夸饰。这一点跃文做到了,他的成功与他的真实有极大的关系,这给他的创作带来了史诗的品质。其次,他作为一个艺术家,对自己创作的文字的严谨认真。现在很多文学写作,已经不是文学写作了,而是一种自我宣泄。很多人写小说,已经不把小说作为一种艺术来创作,但是跃文始终坚持小说的艺术品格,这是我特别钦佩的。第三是王跃文作品里面温暖的力量、温润的力量,这种对人性的洞透同时又充满悲悯的心灵和情怀是跃文特别难得、特别珍贵、特别让人敬佩的地方。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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