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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水平《活水》:山神凹素描

http://www.newdu.com 2018-10-29 中国作家网 文剑 参加讨论

    《活水》(《人民文学》2018年第9期刊发)里的文字是流动开放,变动不居的,它真如一泓清泉,汩汩滔滔、汪洋恣肆,但所流之处,皆为风景。你似乎看不到作家运笔的力度与气息,也难以捕捉到潜藏于作品背后的深层次结构与叙事脉络,一片浑沌茫然,可是,它无形却有“味道”,“嘈杂”而不乏灵性,“拥挤”且绵延千里,很值得玩味。它的叙说是沉稳内敛的,情绪是张扬高涨的,一动一静间,这个叫山神凹的地方大幕拉开,人相世相众生相一涌而出、浮雕般呈现。人与万物和谐着、对抗着,纠结着、关联着,爱着,也恨着。
    时间给它以优待。随着申姓人家的到来,千年山神凹开枝散叶、生生不息。以山神庙为坐标的精神飞地,为山神凹人血液里融入了天道扬善的质朴生命观念,它支撑起了山神凹人的有情世界。时间同样给它以考验。山神凹人在与外界的接触与“摩擦”中,不断调整着自我的价值判断,其间,有对往昔日子的追忆,更有对未来生活的热盼。不变的是山神凹的山川大地,急遽变化的是山神凹人的心性与俗常习惯,由此可见,他们固守的传统理念正在被逐渐扬弃,这一抽象并带有普遍性的村落意识形态,在《活水》中演绎为时代步履与农耕文明的“相望”与对决。
    社会的转型,人文环境的改变,撼动了农人对大地的人身依附,同理,人们似乎主宰了自己的命运,主体的自觉性被“唤醒”而空前高昂。当然,命运赐予他们开放、宽宥的视野,也同样赐予了他们更复杂、更多元化的生存境遇。这成为《活水》镌写乡土文化的一个重要审美因素,一个不容忽视的魅力所在。这是艺术需要“关照”的地方,也是文学参与社会化进程的应有之义。
    山神凹繁衍了数千年、静默了数千年。这幅苍凉、浑厚的民风画卷被作家撕扯开来,山神凹瞬间立体了、活泛了。扑面而来的是山神凹的美,它的美是人神交互后的畅意顺遂,山神庙的神是律法、是义理,是良知的直接反观。这种美也是一种俗世的烟火气息,是男人与女人的长情故事,是谁家傍晚的炊烟缭绕,是放羊道上的一曲悠扬小调,甚或是一场妇女间赤裸裸、毫不关乎道德与文明考量的谩骂嘶吼。它的美是动态的、粗砺的,也是自满的、自足的。放羊的单身汉韩谷雨是山神凹这幅画卷的一个引子,或者说,某种底色与背景。他在山的对面,长久地揣摩并体会着山神凹地形的层次,人际关系的单纯以及人因生活打磨而生的或慵懒、或睿智、或随和、或偏执等各色情态。它真实可爱,它让生活更像生活,日子满满当当的充斥着吵闹、矛盾,也充斥着活力、生机。
    此时的山神凹依然沿袭与秉持着农耕社会的劳作生息传统,人们遵循着内心对大千世界感知而生出的敬畏之情。应时而动,顺时而生的山神凹人对泥土与节气是敏感的,他们的名字大多以节令命名,这是对自然法则与生命规律的尊重。
    山神凹也因时事的推移,显露出与之前“相异其趣”的风土情趣。村大队会计申白露家的院子里,那一篾席子,成为男女老少谈天说地的场所,为大伙了解外界提供了一条途径,它的重要传播者是经常去山外给人锯瓷器的申家老二申寒露。这个活跃的人,一方面,人们对他是期待的,他是破解山神凹信息闭塞的一把钥匙,另一方面,这也决定了他对自我婚姻爱情生活的大胆追求与渴望。山神凹人静水流深、平淡无奇的家庭琐碎他是排斥的,在与寡居女人李夏花的交往中,他正大光明,不畏人言。这种爱的力量也同样影响了韩谷雨、申丙校等人。至此,爱情这个看似浪漫、奢侈且多情的东西,在这些双手沾上泥巴、心中怀揣劳苦生活的底层人身上熠熠生辉了。
    然而,山神凹并没有因申寒露的出现而历经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虽然在这个“小广播”口中开了眼界,但是,生活永远是需要直面的第一要务,他们在命理划定的这方小小天地极尽所能地讨好生活,也取悦自己。锯瓷器的、杀猪宰羊的,熟羊皮、擀毡的,打铁、点豆腐的,做二胡拉小调、唱酸曲的,在这样的精神欢愉和自我印证中,我们觉得,山神凹还是那个山神凹,祖先崇拜、传统伦理、祭天敬神等活动在他们身上复活了,千年的日子如不竭的水源,在他们的身心间流过,他们就是先祖,先祖是逝去的他们。仿如生命的美丽轮回,永不止步。
    山神凹如《清明上河图》般缓缓铺展开来,这个像缩小版的布达拉宫的山凹,是人与命运相遇的地方。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主角,都在“前台”,都是活色生香、气质丰满的特殊个体,这是《活水》这部乡土题材长篇小说的创作新趋向,它打破了以主要人物来设置故事的写作主张,它以生活的名义,为每一个人塑形与写意。阅读作品,不难发现,作品中的每个人物都能在山神凹的天地中“引吭高歌”,每个人物都有无尽的“倾诉”、满腹的惆怅、无限的向往,每个人都没有缺席,都被温情的笔墨将心底“照亮”。它不是某个人的“咏叹调”,而是命运的“交响曲”,雄浑而博大。探讨人生的时候,也是萌发爱意的时刻,可以说,作家同情与悲悯的视角如“活水”,流动到哪里,哪里就是舞台,哪里就有景致,哪里就有人性的色彩与命运的浮沉。这是创作的高度,也是美学思想的高度。
    故此,走进山神凹,你会发现,这里的每个人物都好像似曾相识,他们的情爱、他们的迷茫、他们知足又带有些许遗憾的生活追求都演化为生的枯荣与死的哀乐。他们卑微,他们也高大。申白露与申寒露因李夏花引起的兄弟矛盾最终敌不过日子的绵长与爱穿越时空的力量。李夏花因傻儿子的溺亡远走他乡,有意成全丈夫申囯祥与傻子金环的婚事,也留给申寒露挥霍了青春的等待。入赘韩家而改了姓的申丙校历经两次失败离奇的婚姻,后入了八音会,成了地地道道的民间艺人。打蛇人宋拴好进了戏班子被弄瞎一只眼睛后,毅然决然地“二进宫”,在城里开了饭馆,人生至此有了转机。申双鱼因亲家关系,当了大队会计,从而取代了申白露。韩谷雨与神婆申秀芝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关系,当他得知爱情的真谛是什么时,他找到了真爱,体会到了幸福。申双鱼偷情翠红,被儿子偷听了门。申芒种神神道道,可他对山神凹的变化却最为敏锐,等等。山神凹人家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可这些拉拉杂杂,难登大雅之堂的事件却“沸腾”与闪耀着山神凹深厚的气象,是韩谷雨深爱着的“满了”与“闹了”的老地方,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它催生、滋养着粗犷、荡气回肠的生命故事。
    生活逼迫着人,也诱惑着人。山神凹另一种面目的呈现是渐变的,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他们意识到,曾经无比正确的事,现在打了跌倒,这体现在很多方面。当初李夏花从山外嫁到山里,正是因为山里的土地能多产粮食。如今,大家都想走出山外,尤其是女人,都想嫁个山外有房子、有正式工作的男人。没有谁再稀罕自家的破瓷烂缸了,所以,申寒露告别了锯瓷生涯。申斗库的手磨豆腐被机械工艺取代了,大家都说原先的豆腐好吃,但大家似乎并不想再回到以前。最隐蔽的变化体现在卖古董事件上,山神凹人纷纷搜罗自家古董,甚至拆卸了自家门楼、木雕、照壁和石雕,“心满意足”地卖给古董贩子后,“山神凹一下子空了”,开始“跑风漏气了”。老槐树下的石头菩萨被申秀芝女儿小满与她领来的古董贩子偷走了,山神凹人却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恐慌。这里的变化是不自觉的,也是不能回避的。乞讨者申国祥的城市传奇,让大家看到,人挪动可能会活的更好。山神凹人自发举办的八音会在异乡演出遭逢冷遇的尴尬后,山外的世界第一次直观地向他们展现了生活的某种优渥姿态,他们开始心有不平,将逃离山神凹上升到家族荣誉与个体成功的精神层面,并将其纳入到对子女的人生教育范畴中。他们无疑在这批逃亡大军中,扮演了“急先锋”的角色。申斗库举家搬迁到镇上了,那里做豆腐有很好的销量,那是有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申白露夫妇和申秀芝等人都随儿女进城了,用不了多久,他们便能全然融入都市生活。就连老一辈的山神凹人在关乎离乡的问题上,也能与隔代人取得观念上的一致。申广建老人与妻子临终前的一个心愿,就是希望看到二儿申寒露能成功离开山神凹。
    如果说,王学军、申丙校、李夏花、宋拴好等人或因学业、或因生计、或因命理等原因离开山神凹的话,那么,小满、小暑、大暑、宝红等山神凹新一代人则是下定了改变命运的决心走出山神凹的,故此,他们身上就多了一些背负、一股韧劲,这令他们咬紧牙关,立志扎根城市。生活需要热情,也需要爱的给予,这种价值伦理也决定了小满与小暑别若云泥的人生状态。小满不乏生活热情,可是,当这样的热情与投机钻营、违背人伦等手段结合时,不仅害人,也会害己。小暑是她的反面,正值善良、坚忍不拔,有一颗菩萨心肠,她播撒爱的同时,也收获了宝贵的爱情。她的美善是属于山神凹的,在她的身上,我们仿佛看到千年山神凹的一代代勤劳聪慧的女性们,无言的滋养繁育、默默的付出牺牲,用她们柔弱的身躯、爱的脊梁支撑起了风雨岁月,也支撑起了一段段令人留恋与感怀的家族秘史。
    《活水》不是田园“挽歌”,而是农耕文化的守望与探寻之作。时代没有遗忘山神凹,外界不断熟知山神凹。韩谷雨坚守在山神凹,依旧操持着放羊的老本行,政策的扶持让他过上了尊严、体面的富裕生活。结合扶贫项目,小暑很快回到山神凹进行旱地西红柿的栽种与培育,这是新时代复兴山神凹农业的“一声春雷”。时代继续改变着山神凹。随着驴友进山探访美景的跋涉,大家驻足停留在这个恍如布达拉宫的小山凹,它的美是那样的天然、宁静、神秘而不饰张扬,它是心灵的栖息之所。它是被上帝遗忘的角落,它也是被时代所铭记的地方,它会成为很多人慕名而来,游历与抒怀悟对的地方。小小山神凹,藏匿着时代腾飞的大文章。
    小暑的婚礼在山神凹耐受河岸上举行,山神凹又一次“满了”、“闹了”。阳光下的山神凹高天厚土,一派繁茂向荣之势。山神凹的儿女将在这里开始生命趋向超拔与跨越的新的人生旅途。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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