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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特殊任务》 肖克凡 我出生在天津市中心妇产科医院。这座医院距离老西开教堂不远。儿时每天能够听到教堂钟声，感觉非常遥远。我家住在和平区宁夏路，紧挨着哈密道。我读书的中学坐落在和平区哈尔滨道，“文革”前是“女四中”不收男生。我是土生土长的天津娃娃，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也知道天津属于中国。后来得知这座城市的来历，开始重新认识它。 我出生的那座妇产科医院坐落在旧法国租界，我出生时医院里还有护士嬷嬷；医院附近那座教堂被称为“法国教堂”，十九世纪末爆发过“老西开事件”；我住家的宁夏路旧时属于日租界，日文叫石山街，哈密道则叫松岛街；我的中学由法国天主教会创办，起初名叫圣若瑟学校；我小学有个女同学，她母亲是日本人回国了；我祖母的邻居是做摩托车生意的韩国人，他家女儿在南开女中读书…… 这座只有六百多年历史的城市，曾经划有九国租界，比上海、广州和汉口的总和还要多。但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我，当时难以察觉这座城市的真实面目，因为它蒙着岁月面纱。 自从弄了文学营生，我感觉到这座城市的底色。比如我读书的小学始建于十九世纪末年，被称作日本第二小学。如此回忆起来那座校舍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就这样，我开始思索，并且渐渐从中感受到文学意味。天津这座“既难以抽象也难以概括”的城市，自然成了我的文学背景。我讲述的故事大多发生在这座城市，被评论为“天津系列”小说。 是的，回望我所生活的地方，品味我所经历的时光，使我懂得自己的写作资源是什么，我将其概括为“往事”，而且写过“从往事开始”的文学课，四处兜售宣讲。“往事”成为我写作的关键词。 可能我的文学观念比较陈旧吧，我认为文学应当具有反映现实生活的功能，同时还应当具有再现往事的作用，这样我们民族就不会被健忘症所侵袭，避免沦为只知“现在进行时，不懂历史为何物”的“浮萍族群”。我的小说《特殊任务》正是所谓“书写往事”的产物，倘若这篇小说尚有几分阅读价值，我认为就是唤醒经历过那段时光的人，在文学世界里重温往事，让那些没有经历过那段时光的人表示惊讶：“噢，原来我们的前辈曾经有过那样的生活。” 毫无疑问，我们向往有尊严的生活，我们留恋有暖意的时光，我们希望生活明朗无雾，我们企盼心灵赤子般清纯无邪，绝不能再让小孩子承担这样或那样的“特殊任务”。我们不需要“特殊任务”，我们只需要正常生活，流水的时光从星期一到星期天，再从星期一开始。正是由于我们充满这种期待，历史悲剧则很难重演。 《特殊任务》责编记 石一枫 大概去年秋天，我去四川参加一个笔会的时候遇到了肖克凡老师，那还是我们俩第一次见面。当然以前早就听说过，看过他的小说和编剧的电影。也听朋友讲过肖老师坐飞机的段子——找空姐说，我没坐头等舱的能耐，偏又长了经济舱盛不下的腿，您通融通融？空姐人也挺好，遂给调到前排出口的位置。一见之下，果然个儿高腿长。一路上我们俩零零散散聊了会儿天，我就厚着脸皮说，想找您要个稿子，您也通融通融？肖老师打了个哈哈说好，又说他写的都是老派小说，听那口气，大概是把我当成什么新派人物了。 肖克凡 此后过了几个月，没动静，我也不好意思催。春节前后，肖老师说写了个短篇，又强调是老派小说。打个哈哈，也有回响，这不知是不是老派人物的风范。这篇小说就是《特殊任务》，看了一遍，我觉得很好，并且真是所谓“老派”的好：娓娓道来，一切自然，看似没刻意说什么事儿，其实从历史创痛到人情世故都在里面了。过完节拿到编辑部，大家也觉得很好，没多久就发表了。小说情节很简单，写的是一家三代人，姥姥、妈和外孙子在困难时期去走亲戚，其中对过往年代的唏嘘自不必谈，现在看这篇小说最大的好处，是再回忆起来时，每个人物的性格、形象、微妙心思仍能栩栩如生。读的时候冲击强烈的小说不少，冷不丁再想起来仍然鲜活的小说不多，这样的小说，不管新派老派，都是写出了火候的。 我想，《小说选刊》的编辑朋友愿意选载这篇小说，大概也是从中看出了类似的感觉。肖克凡老师是能在从容中写出火候的作家，而真正的火候也许都是从容之中写出来的。风吹草低见牛羊，是这种小说的气象，在有些时候，风吹草低的气象强于狂风暴雨的气势。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