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赖斯勒在《文学批评:理论与实践导论》中说,文学批评预设的前提,是有一个可供分析的作品文本。可见在传统意义上,作为作家情感和智慧的语言结晶,文本在创作中居于核心地位,且本身具有可供欣赏、分析和批评的审美结构。传统文学批评总是从文本切入,通过对大量文本的分析来获得和形成关于文学的感受、风格及规律等的知识。从根本上说,传统文学的创作和阅读是一种基于文本的“内循环”,千百年来的实践形成了文学自身的历史传统和内在规范,作者、读者和批评者对文学更形成了共同的期待,成为一种关于新文学的无形的契约。 而这种契约在网络时代被打破。借助媒介技术的交互和分发功能,网络文学异军突起,以精确的分众化方式满足作者和读者对文学的需求。互联网强大的交互性使文学创作不再是“作者写、读者读”这样单向度的活动,而表现为读者和作者的共谋——尽管是无意的,但共谋的过程和内容却表现为对传统文学规范的超越。相比于传统作家提供给读者的固化的、静态的文本,网络文学中的读者和作者拥有同构作品的权力。在网络文学中,读者不仅是阅读者,也同时是创作者,作家可以根据读者趣味建构故事,读者跟帖及时发表意见,作者根据读者建议修改创作思路等。参与者身份地位的变化激活了文学生态场,“写”和“读”之间是平等的,网络文学现场因此生机盎然。 文本位移打破了读者和作者的固有关系,也给文学批评造成了难以适应的困局。一方面批评所预设的文本前提发生了形态变化,批评者所面对的文本不是创作环节的完成作品,而是一个尚在进行的、处在活动期的“半成品”,传统批评场中关注的审美要素在动态文本中尚未发育完全;另一方面,文本的叙事形式和主题内涵并不是作者一人之功,而融合了来自读者反应、大众小说传统、类型化规范和资本力量干预等的复杂影响。因此,网络文学文本状态和位置的变化,直接导致了以静态文本为观察对象的传统批评方式的失效。对网络文学的批评,需要批评者重新聚焦以适应文本的变化,从过去对文本本身的研究转向对故事生成、传播过程体现出的文化机理和创作范畴中诸种力量的观照。 交互式的创作方式借助文本位移对网络文学产生的最重要影响,是使创作成为一个开放性的活动,每个作品文本围绕核心故事形成多切口的平台,它体现着公众的风格,适应了众多读者的趣味。网络文学是互联网时代的大众文化表现形式之一,天然与其他大众文艺样式有着明显的互文性,彼此之间互相转化是一种常态,网络文学依靠语言建构起的审美形象和创意情景非常便捷地转移到其他文艺样式中。在这个过程中,其形象的完成和功能的发挥不再局限于文本之内,而依靠审美的转移转场到影视、动漫、游戏等其他文艺形式中继续进行。因此,由于交互性给读写双方带来的快感以及不同文艺形态具有的审美共性,网络文学的作者和读者更加重视作品的生成过程,不再将文本的意义作为惟一的创作目标和结果;也并不在意文本是否达到经典语言艺术的标准,而同时看重它在其他文艺样式中的转化效果。 网络文学作为当前最大的IP源头,赚取了商业价值,这不是偶然的。从外部看是资本的驱动,从内部看则是审美转场的必然结果。网络文学借助大众文艺的互文性特征将其创意价值发挥到最大,文学文本只是其中的渠道之一。这一变化再次为网络文学评论制造了“难题”,传统的文学批评以文学史为坐标,以已有的新文学理论为圭臬,其基础都来自对文学文本的研究;但是对应到网络文学中,文本已不再像传统文学那样成为意义的全部,其审美表达功能被弱化,单纯的文本评价不能反映其价值,必须将其放在大众文化场域中进行观察才能确认其意义。因此,建立网络文学评价体系,应当看到文本的位移和审美的转场所带来的复杂性,用新的视野和交叉学科理论进行分析。如果仍然沿用传统文学批评研究文本的方法评价网络文学,必然得出与事实不符、不能被作者和读者认可的结论,也就不能正确引导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 需要注意的是,尽管《甄嬛传》《琅琊榜》《伪装者》等这些“爆款”IP多从网络中来,但是,作为IP被开发的只是海量作品中的少数,以文本的形式为大众提供阅读需求仍然是网络文学发挥功能的主要方式。因此,提升网络文学的整体质量和水平,首先应该从文本源头上做起,在这一过程中,传统文学批评是能够为作者提供引导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