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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晨:从老实街看过去——关于当下城市的文学想象

http://www.newdu.com 2018-08-06 郑州大摩纸的时代书店(微 newdu 参加讨论

    
    王方晨,山东省作协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老大》《公敌》《芬芳录》《老实街》、作品集《王树的大叫》《祭奠清水》《北京鸡叫》等,曾获《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中国作家》优秀短篇小说奖、年度军旅优秀文学作品奖等,先后入选全国最新文学作品排行榜、中国小说学会全国短篇小说排行榜。
    冻凤秋,曾用笔名晴雪、风儿。现任河南日报副刊中原风主编,中原风读书会会长,河南省作协理事,三毛部落文学平台作家。武汉大学文学学士、硕士。作品以散文、诗歌、文艺评论、中短篇小说为主,出版有随笔集《风吹书香》等。
    “宽厚所里宽厚佬,老实街上老实人。”据传,这是民国时期,流传在济南的歌谣。历史惊心动魄地走过,但幸运的是有人用文字,从往昔里打捞故事。
    著名作家王方晨就用文字铺就了一条“老实街”,从中或许可以看到曾经的泉城。
    冻凤秋:王方晨老师出版了多部关于乡土经验的长篇小说,这部《老实街》则属于城市文学。经过多年的乡土文学创作的积淀,当他写城市的时候,呈现出了格外宏大的气象。所以这部作品,与我们看到的其它的城市文学作品有很大不同。一方面,作品浸淫在传统文化之中,读起来格外有味道。另一方面,他的文笔非常的凝练,有一种古意,应该是一种古雅的感觉。读的时候,你彷佛跟着他的文字,一起走进那样一条老实街,一条现代城市中的古老的巷子。大家已经看到了四周张贴着不少郑州老街巷的图片,与《老实街》的主题特别契合。在摩天大楼林立的城市里,突然置身于一条老街巷,那种很清幽的感觉令人着迷。这就是《老实街》这本书可能会带给你的艺术享受。
    今天我们分享会的主题,是关于当下城市的文学想象。王方晨老师为此特意准备了很多有趣的话题,并作了深入的思考。先请王老师他的思考呈现给大家。
    王方晨:谢谢凤秋老师。读者朋友,大家好。欢迎来到现场,听我聊聊《老实街》。
    我是第一次来郑州,没有想到郑州给我的感觉这么好。我觉得特别现代,跟我想象的不一样。郑州东站特别大,比济南西客站要大得多。从火车站出来之后,沿着高架桥往这个书店来,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一些现代的非常高级的建筑。等我来到书店内部,就吃了一惊。我发现,书店的布置和设计,就好像把老实街搬到郑州来了一样。这确实让我感到我在《老实街》这本书中所探讨的问题,是非常具有普遍性的。我们郑州也存在像老实街这样的街巷,像图片上的唐子巷。这种共同的东西非常多。我相信这本书会给大家带来情感上的共鸣。
    今天咱们谈论的题目是“从老实街看过去”。为什么要说从老实街看过去呢?我有个观点,要谈论当下的城市文学,我们不能绕过去我们每个人的乡土经验。其实我们的城市,跟大家相关的,关系最紧密的,是一种市井文化。《老实街》反映的就是市井生活,是市井社会里的风土人情。市井和乡村,有许多的共同性。
    那么,乡村是什么样的?基本上就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往往聚族而居。一个大家族的人生活集中生活在一起,聚族而居形成的这种群落。而比较传统的市井,其实也是一种群居。说聚族而居现在已经达不到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很多人聚集生活在一起。这是乡村和市井的一种共同的形态。
    重要的,也是本质上的一个特点,就是乡村生活流动性较差。传统的市井生活也有这个特点。大家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很长一个时期,流动性不是非常明显。另外呢,乡村与市井生活也都离不开一种共同文化,那就是几乎每个中国人所拥有的这种社会经验,或者干脆说中国的儒家文化。所以,不论是在乡村,还是在市井,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是如此。
    大约在80年代,我听一个老作家说过,他们单位组织作家从山东一个县城到了西部青海采风,我说我非常希望能跟他们去走一趟。老作家说了一句话,我经常引用。他说在中国,你不用四处走,几乎每一座县城都差不多。他是作为一个经历者做出了这样的感慨、总结。他就认为中国城市的形态相似性太大。
    冻凤秋:县级城市差不多,大城市也相似。
    王方晨:现在很多朋友热爱旅游,我这个人比较懒,走过的地方也算不少,但并不特别多。原因就是那个老作家的话深深影响到了我。
    另外,我们谈论城市,也不能绕过去城市形成的历史。城市不是忽然就在一个地方出现的,它是经过了一定时期的社会变迁而形成的一种社会形态。过去我们说,中国没有真正的、绝对的城里人,追溯上两三代,都是农村人。我不知道在座的是不是从爷爷辈或者祖爷爷辈都是城市人。这样的人可能不大多。包括我在内,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现在我可以说是一个“标准”的城里人,但是我看待城市,以及我在城市的生活方式,都不免带着深深的农村生活的印迹、经验。
    所以,我觉得我们谈论城市的话,根本回避不了大家共同拥有的乡土经验。我写的《老实街》恰恰就是因为专注于这种比较传统的社会生活,而带有更多的传统文化的印迹。这也是我对这部作品的构想。我选择了现代城市里一条传统的老街巷,也就是说,我选择了城市生活中的乡土经验,以老实街为载体的乡土经验去看待我们的城市。这样,我感觉对城市的想象才不会脱离实际,不会变得比较空泛、空洞。
    冻凤秋:您把自己的乡村经验运用到您的城市写作中来,是吗?
    王方晨:对。
    冻凤秋:您怕脱离了这个就会写得虚飘,无法表达您的真实意图。
    王方晨:我觉得那种城市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城市。如果你在城市里抵触乡土,一个是做不到,再者也是不明智的,因为呢,不管你是在什么地方生活,总是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也总是生活在人群之中。在城市里生活,应该也是接地气的。
    冻凤秋:您觉得自己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王方晨:很年轻的时候我就开始从事专业创作。
    冻凤秋:山东省作协专业作家。
    王方晨:那时我在山东一个地市的文化部门工作。这种工作非常像我在农村时候对城市的一种想象。过去会认为城里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很闲在。我老家是鲁西南,当地的农村人会把城市人一律叫做“街猾子”。就是说什么事都干不,在街上游来荡去。小时候就想当一个城里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当了专业作家,基本上也不坐班儿,在这方面跟“街猾子”有点像。
    冻凤秋:您从乡村直接到了城市,就成了专业作家,等于没有过过上班族的生活。
    王方晨:是。
    冻凤秋:更多的朋友不是这样子。对他们来说,每天的生活就是家,公司,他们生活的那个圈子,他们的城市的概念可能跟您不同。您的老实街是完全虚构出来的吧。
    王方晨:对。
    冻凤秋:济南应该有许多这样的老巷子吧。
    王方晨:像我们郑州一样,济南曾经有过许多这样的老街巷。它们变得越来越珍贵,是因为它们正在不断消失。保持这种市井烟火状态的人家在城市里也越来越少。我们变成了一个个跟大地隔离的人群。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在讲乡愁嘛。但一说乡愁,常常就追溯到幼年、少年生活的乡村去。事实上,城里也可以找到乡愁。那些老街巷,就是我要寻找的都市里的村庄,是我们内心非常渴望的那一部分,不能完全说它是我的虚构或臆想,恰恰是真实地存在过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日渐成为城里人乡愁的一个幻像。我希望人们能在城里扎下根来。这应该是我们的文化之根,其实也是我们的精神寄托。我写这个老实街,就是因为它能够对传统文化有个集中的体现。我对它的兴趣,也是为了满足我自己在城里寻找灵魂栖息地的愿望。
    我在城里生活了几十年,远远超过了在农村生活的时间。在我已经成为“城里人”的今天,我感觉我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似乎在城里找不到自己精神的立足之地,而成为一个精神上的流浪者。在我看来,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很多被我们忽略的地方,与遥远的乡村,都有相同的意义。就是因为我们对文化的认识的偏差,造成了一些人在城里就好像是一个个漂泊无依的空洞的幻影。我觉得这里有一种误解。当我们真正认识到了城市也可以供给我们精神以足够的文化营养的时候,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就可能变得更踏实一些。
    冻凤秋:《老实街》写得特别特别的精彩,里面的人物啊,故事啊,都特别的生动,让我都以为好像有原型一样。
    王方晨:其实,我自己为什么对城市不感觉陌生呢,因为我认为城市并不像别人那样一说起来就是水泥森林的形象。当我们跟一个地方发生联系之后,——这也应该是跟自然的一种联系,只要跟人群、社会、大地发生了联系,就等于形成了一种乡土的存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否定这个问题,认为城市就一定是坚硬的、冷冰冰的。城市也是我们的家园,为什么非要跑到荒山老林里去?回归自然无可厚非,但也并不见得只有城外才有自然吧。当我们对城市的想象,跟我们的文化融合在一起时,也才会变得比较完整。
    冻凤秋:您为自己的文学想象,构建了老实街这样一个地方,它也可以放在任何一个城市。郑州、开封也有一些老街巷被拆掉,不知您去过没去过。之前我们的学者鲁枢元先生也曾为保护老街巷而呼吁过。有时候我觉得虚构的可能比真实的更真实,好比您写老实街,如在眼前。对那些老宅的描绘,那么真切生动。
    王方晨:说到精神、文化之类的东西,总得有个载体。对于老街巷来说,首先就是在这个传统建筑上反映出来,然后还有古朴的风俗民情。
    冻凤秋:写作前期您一定做了很多准备。
    王方晨:为了写好这个老实街,使它更显得真实,我对老街巷的确是有过一番研究考察,了解得还算比较细致。
    冻凤秋:现在济南这种老街巷保存完整的还有不少吧。
    王方晨:消失的更多。那些老建筑已经是硕果仅存了。但我写老街巷,并不是为了展示它的外在风貌。文学更关注的是,老街巷的那些老建筑所记录的文化,以及文化的失落。过去那种有些乡土意味的生活,那种传统的风俗民情,都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其实我觉得最重要的,不管是从城市的个形态上来看,还是从精神文化上来看,都经过了现代文明的这种冲击,它既成就了城市,有时候也毁掉了城市。
    至于成就城市,我们可以把城市的历史追溯一百年之前,那时候的城市规模肯定很小,其实也跟当时的村落也差不多,不过是大型的村子而已。这些城镇由什么组成?当然是由很多乡下人构成的。乡下人不断地到城市里来,越聚越多,城市也就渐渐地越来越大,最终呈现出了现代城市的风貌。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过去的情况跟后来大不同了。刚才我跟凤秋老师交流的时候,提到了过去城市人、乡下人,没有那么明确的划分。乡下人在城里经营店铺挣了很多钱,有的人继续发展事业,这是一个路子,还有很多人呢,挣了钱之后就会回农村置地。村里人的身份和城里人的身份,是在不停地转换的。
    到了建国之后,这种转换差不多就停止了,城乡二元对立,开始分明起来。农民就是农民,城里人就是城里人,有吃商品粮的,有种地的。这种对立也是我从小就感受到的。我都觉得农民和城里人好像两个人种一样。这个界限非常分明。通过刻苦、努力的学习,我改变了自己农民的身份。很多城里人都有这种经历。
    冻凤秋:最近我们在做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专栏。过去人们拼命地让自己吃上商品粮,但是现在呢,回老家发现四处都在搞乡村旅游了,也已经被开发了。就又有人赶紧回去买房,买别墅,又开始向往田园生活。买了之后又会很疑惑,我怎么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对这种身份的转换,感叹不已。
    王方晨:不知您注意到了没有,现代城里人愿意到乡村里去是真,我们现在也已经不强调居民的身份。当农村人身份更有利于生活、城里人的身份不再那么重要的时候,就可能向农村去流动,但这并不是说我要去过农村的生活,去种地,去住那些破房子。他恰恰是看中了农村那种自然环境里有别墅,或楼房,说到底,其实是更像城市。
    冻凤秋:很多时候生活并不十分符合自己的想象。现在城市的问题,空气污染,水污染,食品的不安全,种种问题都很突出,很多人厌倦了城里生活,感觉不到幸福,所以就想回归田园。等时代发展到更好的阶段,会是一个更深度的融合,城市甚至不如乡村,乡村的设施更完善,人们回归的愿望会更迫切,但那肯定已不是古老的乡村。如果真的是古老的乡村,显然我们也不适应。您建构一条老实街,里面也有变,人物也有挣扎,最后这条老街也被拆掉了,这也是处在这个城市变革的过程中。只不过暂时它浸淫在浓厚的传统文化之中,相对地是让人们感到很稳定、很踏实的地方,人们生活在状态很安适。邻里之间也好,谋生的方式也好,都那么稳定,相处那么和谐。所以,这种生活很让人怀恋,虽然它不可能是没有问题的。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您借这样一条老实街,写了大时代的变迁。您写得特别细微,有时候不是明眼能够看出来的。即便冲突很严重,也被您写得风轻云淡,是那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王方晨:它所展现的就是当下城市变迁中的这种事实存在。现在所发生的人口倒流,其实也是改革开放这些年来的成果。二十年前,城里人要回农村生活,这是不可能的。大家都削尖脑袋、挖空心思地要在城里获得一份工作,获得一份立足之地。
    冻凤秋:老实街上的人可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啊。
    王方晨:但他们开始面对真正的现代性来临,结果是那种市井生活想保留也保留不住了。城市改造,老街巷消失,原有的传统的生活社区也被打破。人的风流云散之后,新的人际关系在形成。时代带给了城市一场巨大的裂变。我们谈论城市,一个是要考虑现代性,另一个也要关注传统文化的传承、接续,二者的结合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话题。其中,资本的介入来势凶猛,无人能够抵挡。我在小说中有一个形象的比喻,称之为巨大的怪兽,名字就叫“幽微”。
    单从字面上理解,有幽深和细微、微小的意思,表现世界的丰富性。另一个意思,是澳洲传说中的一个巨人,一个吃死尸的怪兽。小说以幽微比喻资本的介入,一个时代的欲望。小说中的两个人物在济南一个非常著名的大酒店约会,具体名字也有,叫索菲特大酒店。郑州也有吧。那是一个很高很高的建筑,是当年现代济南的一个标志。我以它隐喻一种现代的资本势力的雄起。在这个大时代,那些现代的东西,其实占有着绝对的优势,而那些老街巷和以老街巷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就相对比较微弱,有一种苟息残喘、朝不保夕的意思。其实也是我们过去那种传统生活或文化传统的式微。我们从身后的图片上也能看出来,老街巷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片破败不堪。这种景象好像都能用来解释这本小说一样,其实也是代表着我们千疮百孔的文化传统。虽然它已经变得这么残破,但是越是这样也就越显得有价值。在这里,我们反而可以找到我们传统文化的一些核心的东西。我们说一个城市的特色,比如说苏州、上海、郑州,或者别的地方,它的特色体现在哪里?我们很少用现代的东西去表现。苏州,那是小桥流水。我们恰恰更喜欢用一些旧的事物去做标签。
    冻凤秋:还是以传统为主。
    王方晨:城市的现代建筑很多,但代表当地文化的,恰恰是被那些高楼大厦遮蔽的东西。
    冻凤秋:前段时间我们去苏州,专门去看诚品书店。很多年轻朋友不太了解,当然除了那些拙政园之类的园林,吸引他们的可能会是这些新的东西。
    王方晨:江浙地区吴侬软语,多么有特色。没去的时候想象大家都是这样说话,等去过以后才发现跟北方差不了多少,满耳都是普通话的腔调。前几天去苏州,就听他们说,外地人占了大多数,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反而是少数。
    还有一点,时代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种新的人际关系。这些年一直听城里人抱怨人和人关系比较疏远。邻居都住了几年了,也不知道邻居干啥的,见了面也不打招呼,更不用说串门儿。
    刚才跟凤秋老师聊,我举了个例子,前段时间,甘肃有个女高中生跳楼,那么多的看客在下面喊还不跳还不跳。前天晚上广西又发生了这么一个事件,也是有个跳楼的,那些围观的人也在下面喊着快跳。现在社会上的这种道德状况非常令人痛心。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你想想,如果是熟人站在一个高楼上要跳楼,你还会喊他跳吗?如果是一个村里人站在屋顶上,会有同村人喊他跳吗?我觉得这就是因为在城市里,大家相对来说都是陌生人。因为是面对陌生人,才会把过去约束我们的礼仪啊、道德信条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地给丢弃了。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传统文化的溃散。文化对个人已经没有了更多的约束力,所以人们的表现也就五花八门。
    冻凤秋:小说体现了您对时代巨变的思考。
    王方晨:到此我略总结一下,促进城市状态发生重大变化的一个重要因素,总是外来的,文化内部发生变革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在这本书里,老实街所遭受的打击,也首先是来自外部,是一种外部力量的介入,即便是同类的力量。
    小说第一章《大马士革剃刀》,一开始就写老实街古风犹存,每个人都老实本分,以老实做人为荣。从外边来了一个理发师傅,也是个老实人,特别好,品德非常高尚。老实人来到老实街,依大家想象可能没什么故事。恰恰在美德的内部发生了一段儿令人遗憾的事,一个在精神上较量的故事。大体就是这样。理发师傅来到老实街,技艺、品德为人称道。老实街上有个人叫左门鼻,给他送了一把剃刀,而他发现这把剃刀非同寻常。这么好的剃刀我不能留下来,就把刀还了回去。左门鼻则想,我送过去的东西,在礼数上讲,不能再收回来。一把剃刀发生了几送几还,被老实街人传为美谈。故事怎么收场呢?
    以常人的想象,好人碰到好人,该相安无事了吧,但大家想象的事情没有发生。老实街上出现了一个剃光毛的怪物。小说中怪物第一次出现了。谁这么狠心把猫的猫给剃光?于是就引起了无边的猜测,最后导致理发师傅承受不住各种的猜疑,其实也是私下的猜疑,并没有人说出来,——最后灰溜溜地离开了老实街,在老家郁郁而亡。是这么遗憾的一个道德故事。老实街平静的生活,因为来了一个同样道德高尚的人,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当然主要是发生在内心的、精神上的波澜。即便是来自同一文化圈的外来势力,也会让我们的生活发生一个很大的改变。
    我还写到了一个阿基米德兄弟的故事。这一章叫《阿基米德的一天》。这两个人与世无争,在一个小院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好像这个生活会一直延续到他们生命的终了。如果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活一辈子也真是不大容易,大家觉得这是一个好事,阿基米德兄弟就像世外高人一样,或将成为老实街的圣人。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大家对他们有一种莫名的尊敬。但是,有个上海人,来老实街寻找一个姓穆的人,老实街人非常警惕地发现,这个人将打破他们对阿基米德兄弟俩的一切幻想,所以也就想方设法地要把上海人给支走,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举动,使上海人落荒而逃,大大地违背了他们老实为人的原则。他们曾经津津乐道自己对待陌生人的态度。他们认为南方的风俗特别差,非常堕落,说你要到那里去问个路,他们就给收问路费。这种事他们是做不出来。有人问路,他们会非常热情。他们对自己这种做法引以为自豪,但真的有一个上海人来,预感到将要对他们的道德幻想有所威胁的时候,那一转头就变了模样。
    还有一个故事,老实街人一直标榜我们尊老爱幼,这是非常好的一种传统。但是老实街上有个孩子,有其母无其父,是个私生子,老实街人也非常爱他。后来这个孩子热衷于捉迷藏,又引起了老实街人的警觉。他们千方百计地又想把这个孩子变得跟平常的孩子一样。于是,对孩子发生了一场非常可笑的、荒唐的,甚至说非常残酷的围攻,致使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把自己的心灵给封闭起来。只有这孩子的朋友来老实街看他的时候,两个人才从老实街化燕而去。你看看,这也是在道德内部“异己”带来的微妙的冲突。
    还是有一章叫《花事了》,故事里一个媒人,一个老头,也是特别好的一个老人,非常善良,经常为有情人撮合。他的内心也并不那么平静啊,他一旦激起了对一个女人的爱意,那个能量也是你想象不到的。最后这个老头子,在老实街消亡的夜里,悄悄躺到他喜欢的那个女人丢弃的大竹椅上,非常悲伤地度过了一个夜晚。
    只要是 “异己”的,哪怕是来自同类的一种文化,也会打破这种文化内部的一种平衡,掀起巨大的波澜。更不用说与之相异的外来势力了,那像巨兽一样凶猛的摧枯拉朽的那种势力,老实街人很快发现他们对现代性的冲击会更顶不住。不光老实街消失了,很多很多老街巷都消失了。他们不是不想顶住压力,保住老实街,但这无异于螳臂挡车,做不到。那些传统的老派的中国人,事实上也不仅仅是一个道德的守护者,很多时候也是一个个世故的中国老人。他们非常聪明的,他们懂得很多,比谁都明白。他们发现顶不住,首先是他们跟政府签下了拆迁协议。他们面临着外在的、内在的强大冲击,感受着时代的变迁和异动,做出了自己最明智的选择。文学去书写我们这个时代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是这种妥协、认命,不妥协、反抗、不认命,现代与传统的交替,给我们提供了非常丰富的可能。时代的变迁,文化的演变,给我们的书写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冻凤秋:您讲的几个故事都非常好,人物都很有意思,您一定是想了很久才写出来的。当我看到这本书,在第一章还没看完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可以,我来当这次分享活动的主持。小说写得很好,我很愿意为王老师站台。
    这本书非常独特,每一章都可以单独分开。随便从哪一章开始读,都是没问题的。每一个章节里讲的都是这个一两个人的人生,他们的故事,但涉及的都是老实街上的街邻。您的语言也非常有特色,您虽然是现实主义作家,却有一种格外的灵动在里面,很吸引人。那种古雅简洁的风格,在当今也不常见。
    王方晨:《老实街》应该是一部比较超常态的长篇小说。它是由11个能够单独成章的部分组成,可以随你拆解,这种蒙太奇的组合,也给小说增加了一份灵动。这种形式的长篇,在国内也可以举出一些例子,我比较确定的就是萧红的《呼兰河传》和《生死场》。这两部作品都有点散文化,都不是由一两个人物贯穿始终的,具有自然的形态。我在写作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别人说,还有一些外国作品,与此类似。
    冻凤秋:比如《米格尔街》。
    王方晨:之前我听过《米格尔街》这名字。等我写完了,北京的石一枫告诉我,这完全可以组成一部《米格尔街》那样的长篇啊。
    冻凤秋:您现在看了没有?
    王方晨:我马上从网上下载了电子版,看过之后,感到这小说写得太好了。
    冻凤秋:这是印度裔作家奈保尔出版的第一部作品。
    王方晨:《米格尔街》一出版就奠定了他在文学上的地位。
    冻凤秋:我们可以把这本书推荐给大家。在阅读《老实街》的时候,大家去看看这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印度裔作家的作品,去了解作品多种文化的交织,会很有意思。
    王方晨:与这本书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冻凤秋:如果您早些时候看到它,是不是会想,我也写上这么一本书?
    王方晨:我可能更会想到避开它。没看就好了。听别人这么一说,才知道被人跟它联系上了。在结构组成上有相似,但不同的地方更多。那部书的章节都写得比较短小,故事比较简单,主题上也不同。《老实街》丰厚,还算得上是一个宏大主题吧。因为针对的是我们的传统文化,把那些老派中国人的价值观、道德观翻腾来翻腾去。
    冻凤秋:这本书的书名是莫言题的,至少在莫言先生的心里,对您和您的这部作品是比较信赖的。在封底我们也看到,李敬泽先生,孟繁华先生,施战军、梁鸿、谢有顺等都给了很高的评价。梁鸿是我们河南走出去的,现在是人大的教授,著名的学者。看过这本书后,感到这些评价真的非常符合。李敬泽是国内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也是中国作协的副主席。这是一本立得住的作品,也是王老师积淀这么多年推出的一本代表作。在来郑州之前,王老师也去过其它的城市,与读者做过很多次分享,然而每次活动主题都会不一样。您写这本书就用了四年。看得出,对在文学上真是下了功夫的。
    在这本书里,有两个光辉美丽的形象。我特别喜欢其中叫“鹅”的那个。她跟其它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很不一样,虽然她看起来比较风流,但内心却保有了自己的高贵。她对自己生活信念的坚持还是很难得的。她在老实街能够得到大家的容忍,也有尊崇或尊敬,这个也挺独特。一般在其它一些作品中如果出现这样的女性,就都是负面的。
    王方晨:一些受侮辱和受损害的形象。
    冻凤秋:看起来好像人尽可夫一样,却充满了光辉,这样的文学形象真是少见。
    王方晨:这部长篇被人称之为“老实人写了一部《老实街》”。但让我有些愧疚的是我把老实街上的老实人给折腾的够呛。好比说,这个鹅,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性,有一副千回百转的心肠。因为早年遭受不幸,有了个私生子。她对人生有个憧憬,依她的话说,就是“你青春我年少”。她在口头上经常说这句话。一遇到选择伴侣的时候,她就把这句话说给别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但事实上,这个青春时代的理想对她来说已经不可能实现。这个理想看似简单,但非常美好。人人都可惜“人无再少年”。可想而知她的感受。她又不是糊涂人。她虽然得不到青春时代的爱情,但她还要生存。人不能够因为生活的不幸而垮掉。如果她是垮掉的,也便显不出这个人物的突出。你们以为我活不好,我非得活好给你们看看。在漫长的生活,她变得非常有主见,表现出的精神状态非常蓬勃。不说张扬,就是精神飞扬吧。人物的生命力,精神的活力,通过作家对她不断的“折腾”而表现出来。同时,也是对她的道德观的一种“折腾”。她自己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当一个老实街的青年把她堵到墙角的时候,她说一句什么话?她不同意,就说,“我要在床上。”她有这样一种要求。为什么要“在床上”?因为“在床上”像夫妻。她要的合乎道德伦常的那种体验。这也说明了她内心对道德的坚持,非常重要。这种坚持也让她挣脱了生活中所有的道德偏见和负累。就好比,你不说发生那些事很丢人吗?这个人就是大胆地堂堂正正地走到人们面前,使别人无懈可击。你说丢人,我偏不觉得丢人,该怎么就怎么。
    冻凤秋:而且她一点都不势利。小说里的老常是一个很有权势的男人,一直在追求她,但她始终予以拒绝。
    王方晨:其实,我们通过《花事了》那一章可以看得出来,她跟老常还挺合适。但她总是“你青春我年少”,老常年纪大嘛,为着青春时代的爱情期望而一直拒绝他,直到最后两人相互告别的时候,她才坦露出了自己内心的感受。
    冻凤秋:这个地方写得也特别好。写那个女人身上,好像有个英俊的青年男子的形象,已经雌雄同体了。一个人如果真的自己生活很多年的话,她自己就是完整的了。我自己身体里住着一个男人,就不再需要男人。老常对鹅那一瞬间的感觉,写得真是太好了。
    王方晨:要说洒脱的话,男人可以活得洒脱,其实女人也可以。我相信鹅就是一个非常洒脱的女性。告别过后,把老常送走回到家,她就想,要搬家了哪些东西要哪些东西东西不要。她心里明明白白。爹爹留下的东西就要吧。还有那些大桌椅啊,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丢了就丢了。这个鹅活得非常有分寸。她非常有主见。在她身上也体现了一种现代人的价值观。现代人就应该这样。
    冻凤秋:追寻内心的召唤。
    王方晨:这种做法能够做到,不是不能做到的。如果遭遇了不幸,你不用去哭哭啼啼,要有勇气做一个切断,去正视现实。当然,免不了是难受的。
    有好几个评论家就提到小说中的一些细节很感人,我读的时候都有想哭的感觉。鹅去责备那个海归商人高杰不守信用,高杰说,我还记得你当年称盐的模样。他曾在鹅的小卖店里看她在柜台里面称糖。她本来是沉默着,很伤心,是一种很强的失败感,因为她没阻止了高杰对老实街的开发。你骗了我,你毁掉了老实街。这时她就抬头说,你不该记不清楚,我当时称的是红糖,红糖是红的,盐是白的。就是说红红白白还能弄混吗?人物那种责备,包含着内心万千的情绪。
    冻凤秋:这很微妙,也很有感染力。
    王方晨:就像在把人物揉搓来揉搓去,一再地揉搓,我觉得自己在下笔的时候没有留情。一方面,写老实街人非常淳朴的生活态度,那种率真在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天真,很美好,这些人情之美都有表现。我又在写他们的人性受约束。这就对等于,不停地一正一反,一正一反地把文化的多面性给表现出来。你说他们很真诚,很善良,但有时候又有固步自封,老实街怎么了不起,甚至与什么“流奶与蜜之地”同列。我以这种多侧面的结合,试图表现出这种文化传统的多个侧面。
    冻凤秋:另外一个女性人物,是广播电台的女主持人,叫朱小葵。这个人物就比较惨烈,比较传奇。
    王方晨:小葵在广播电台做主播,事业上很成功的。小说是对传统美德的诗意缅怀,其中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老实。老实街人以老实为荣。但那些世故老人的老实,以小葵的老实有本质的不同。有一句话俗话,是这本书里一个章节的名字,叫“歪脖子病不好治”。我是从别人的文章里看到这句话的,感到那种情形特别好笑,想想特别真切。你得了歪脖子病,真是不好治。不扶你起来,不行。扶你起来,咔吧一声弄断了。这种情形,用在某种文化的描述上一定很好。于是我就构思我的故事,就有了“歪脖子病不好治”这个章节。
    老实街上的智慧老人敬告年轻一代,你不要多管事儿吧,社会问题大了去,你治不了这个歪脖子病。也就是让年轻一代学会明哲保身。但恰恰有这么一个年轻一代的代表小葵,不吃这一套。在她身上才体现出了真正的老实,她在电台有话直说,坚持正义,她是这么个人物。一开始,也是无意中迎合了上边的某种意图,领导也挺欣赏。她多为民生说话,节目很受欢迎,给她带来了很多荣誉。这才是一种值得肯定的老实,是真正的老实做人。可以说,小葵是一个真正的现代英雄。
    冻凤秋:是有担当的做法。
    王方晨:这就是一种可贵的担当精神。
    冻凤秋:她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女性。
    王方晨:对,她是这么个人物。现实很快就狠狠地教训了她。她才相信老人说的还真是对的。这歪脖子病真的不好治。我在小说明确写了一句话,“历史的巨轮不可阻挡。”在历史巨轮下面,我们个人非常渺小。小葵遭到了社会不良势力的报复,而且紧接着就失去了权力的支持。在这个时代,她成了孤军奋战。于是,她选择告别了老实街。
    冻凤秋:《弃的烟火》这一章,死去的那个女性应该就是小葵吧。
    王方晨:没错。她走上了另一条路。权力决定一切。她就投靠了权力,做了一个高官的情妇,利用高官之手,除掉了那伙不良势力。在她完成了自己的意愿、要求离开高官的时候,在高官策划了一场爆炸案中失去了生命。这场爆炸,就是她生命中一场盛大的烟花。我觉得她的人生态度,其实是更应该肯定的,包含着一种不苟且。这也是对老实的一种多重的批判吧。
    冻凤秋:是老实在时代中遭遇的困境。
    王方晨:对。
    冻凤秋:您写出了这个社会的复杂。
    王方晨:所以,我看大家就评价这本书,一条老街就是一个世界,或者,一条街,就是一座城。我用文字把这条老街,翻了个底朝天。翻开了给人看。最终老实街的消亡,很让人惋叹,但也包含着一种必然。既然历史总是在前进,社会一直在往前发展,我们看问题,还是应该有个未来的眼光。以老街巷为代表的那些旧传统已经消亡了,不管老街道,老手艺,还是老派中国人的生活习惯,民间风俗,都已经消失了,人群也随着整个城市的变迁风流云散,再也聚不到一块儿了,但是呢,我相信,这种时候,这种新的社会形态一定能够还能够相应地产生一种新的社会文化。
    具体来说,我从山东来到河南,山东河南是两个相邻的省份,但实际上我跟大家非亲非故。通过这次活动,我们也可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们生活中间更多的是种朋友关系。现在很多孩子,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出生的孩子,都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再往后的很多孩子连个表亲也没有。他来到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当然以后还会有别的身份,成为丈夫、女婿之类。相对于那种传统的社会形态,他涉及社会关系就简单很多。大多数人都处于这种关系之中。我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老家,老家有很多亲戚,多少年不见面儿,都已经生疏了,甚至见面也不认识了。但是呢,我身边有很多同事、同学、朋友。他们不光是来自一个地方,是来自大江南北,来自全国,五湖四海。这种朋友关系在当下的社会关系中,占有主导地位。这也是当下社会形态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记得还在老家的时候,一个堂哥一见面就对我唠叨,说你又不喝酒,又不抽烟,怎么能交到朋友?还问我,你在外面怎么混?但事实上,过去了几十年,我们没采用他们的、特别农村乡土社会所崇尚的那些人情方式,也交到了大量的朋友。不管去哪儿,离开后总会交到几个新朋友。因为文学,我见到的人也挺多,很多人都是一面之识,很多人回忆起来,就说感觉像认识了很多年。我觉得这都是在现代的环境下产生的人际关系。过去那种传统的礼制秩序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改变。
    冻凤秋:传统中可能多是地缘关系。就拿这些街道来说,实实在在地住在了一起,就有了他们的社会交往。现在人家更愿意寻找这种精神上的血缘。各种各样的人都可能找到属于你的圈子。不管你有多独特,看起来似乎很边缘,并非主流,都能找到跟你有相似爱好的朋友,就像你说的一见如故,也不用刻意的维持,都可以很长久。
    我做“读书”活动有三年了,之前我不可想象会达到现在这种状态。那时我也常常感到挺孤单的,即便是在报社这种文化氛围很浓厚的地方,我主持的副刊也还是相当边缘的。能真正聊起来的,聊书也好,聊写作也好,很少有人愿意跟你谈这个。他们谈得更多是当前的热点。这几年做“读书”下来,感受越来越多,感觉特别温暖。
    王方晨:也可以反过来说嘛,即便是聊得来的很少,也比“亲戚”多。我老家的亲戚不多。
    冻凤秋:那些亲戚见的时候很少,反而是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经常见,经常见。
    王方晨:我老家跟河南很近。
    冻凤秋:山东哪个地方?
    王方晨:山东济宁,在鲁西南,离河南商丘很近。所以有时候会有人问我,你是河南人吧。河南的朋友也有很多的,给我写推荐语的梁鸿,早时候有个编辑赵兰振,都很好。
    过去那种礼制社会,你回头看,也不怎么好。现在的农村,礼治秩序还是存在的。你回到乡土环境中,你会觉得相处会很累。什么都得靠人情。而现在呢,我们在城市里,这种现代文明的生活环境,都有规则。一些事,靠团体就解决了。去年我去交警队采访,他们就告诉我,八九十年代,只要出了车祸,想到的是马上找人。交通肇事逃逸案很多。而现在出了车祸跑的就很少了。该怎么是怎么。跑了就又罪了,惹大麻烦了。有规则在这里,不用再去找关系。过去你违反交通规则,闯了红灯啥的,罚一百块钱,也想找人去解决,免单。大概是前年,我开车,到小区门口,不小心蹭了一辆车。我还真不懂什么车,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保险公司就来人了,你真会蹭,蹭了辆豪车。后来他们告诉我,开豪车的没几个好人。如果是在过去,就会缠住你,有很大麻烦。等我了解了相关保险知识之后,我就放心了。我有车险,保险公司就可以代我说话。那些人来找我,我就说,你们直接去找保险公司,现在保险公司是我的代理人。车被送到车辆定损点,他们认为定损较低,不同意。我问保险公司怎么办,保险公司就说,如果不同意就让他们走司法程序,也就是去法院起诉,打官司,但也不用我出面,保险公司派人去就可以了。你看,这就是现代文明社会。人类文明发展到现在,我觉得对个人的权利是一个维护,社会越来越规范。这样的好事,当然不应该反对。过去消逝的东西,我们表达了惋惜之情。将来的一种崭新的文化正在形成。所以,我写《老实街》的时候,不光是回望过去,也是对未来的一种展望。我们寻找的应该是我们每个人在当代文化传承和接续中所处的位置。你是在前,还是在后,创造、体现出的更是一个文化空间。
    冻凤秋:感觉您还要为这本书写个续集。
    王方晨:不是说它可以无限地拆解吗?可以不断地添加。对这部长篇本身来说,形态和主题是非常完善的。小说一开始是一把剃刀打开叙事的场域。最后一章,我就严密合缝地用一把锁,老式的锁,把它合起来了。这叫一开一合吧。
    冻凤秋:王老师对自己的作品做了分析,他思考得特别深。单纯地作为一部小说,也是非常非常好看的。虽然写得这么深刻,但读起来很轻松,一点不累。小说里有太多的趣味,有太多很有意思的细节,可以带给读者很大的享受。您还塑造了那么多有意思的人物,可能这些人物在很多地方都存在过。他们既平凡,又不平凡,身上有缺点,有弱点,也有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我感觉您的小说世界是可以穿越时空的。
    王方晨:这部小说写起来,的确非常有趣,因为我有意识地融合进了丰富的文化元素,每句话都好像有所指。最近我从网上看到读者留言,他说看这本书会有好多的解读,怎么看都有意思,需要充分调动脑功能。文字中还有很多的兴奋点。至于人物,特别是像鹅那样的人物,都非常可爱。我对一个女同学说,你看这个人那么迷人,还不向她学学?她就说,俺学不来。另外,因为是写市井生活,写民间,很多时候,他还会有传奇性。
    冻凤秋:您是不是看中国的古典作品比较多?
    王方晨:我对古典文学非常感兴趣。《红楼梦》读过很多遍,受蒲松龄《聊斋志异》的影响也很重,明清小说读得的确不少。值得一提的是,我对民国时期的那些作品挺欣赏。,欣赏的不是什么故事。现在读书都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故事。我觉得那些作家身上、那些人物身上的那种格调,所散发出来的文化气味,特别迷人。所以写作的时候,古典文学和民国时期作家的影响就显现了出来。好比说,小说语言简洁,句式比较短,长短句结合吧。
    另外呢,作为上世纪65后作家,受外国文学的影响都很大,表现手法多样,比如魔幻、变形这些超现实的东西。其实这种魔幻也不仅仅是外国专有。总之都是为了让作品更灵动一些。小说中有趣的人物很多。有个小耳朵,耳朵很灵,地下八百米都听得到,谁家屋里埋没埋宝贝,一听就能听出来。所以就有人请他去家里听宝。像这样的人物,异人,小说都有写到。我热衷去写平凡人物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每个人都自己的不寻常,但不见得每个人都意识到。作家应该有能力看到人的不算寻常之处,写出他的非同凡响。
    在当代这种环境中,不管每个人有什么样的具体情况,我们都要需要对我们自己,对我们的未来,对我们这个城市,做一个非常合理的想象。肯定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自己在城里活成一个空壳,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一个无根之物。对当代这个城市文学的写作,有些评论家指出了很多的毛病。大体上说,一写城市,人物就像飘在半空的幽灵,颓废、迷茫。就好像城里就是这么一群人。我对此不认同。至少我觉得生活非常踏实。大家也应该有这种感觉。通过我们的努力,我们会在城市里像一棵棵大树一样,找到我们茁壮成长的空间。当一种新的文化,新的礼制形成之后,我们就会有扎下根的感觉,最终让我们的灵魂有所归依。
    我觉得《老实街》在探索性方面,也是具备的。它在中国传统文化土壤里面,对我们那种社会的共同生活经验的一种探讨。当我们从我们身边再也找不到老实街,找不到老街上的人群的时候,我希望《老实街》会给人带来非常温暖的一种回忆,使我们想到,我们并不是没有来历地在这里生活着,而且我们将更加坚定地有意义地在城市里生活下去。
    现场互动
    读者:我是去年刚毕业的学生,学的也是文学专业,对今天的读书分享会特别地感兴趣。我看这本书之前不知道有这个分享会。我已经看了三章,看到了《鹅》那里。看完第一章之后,我以为它是一个悬疑小说。看《老实街》这本书的书名,我还以为它会是有些复古的作品。然后我像发现一个宝贝一样,很兴奋。看到第二章的时候,我就想这本小说的人物,是怎样联系的?看到第三章,我就开始对作者本人感兴趣。如果小说中写到女性是一个比较风流的形象,大多不会出自男作家之手。如果出自男作家之手,故事的走向,女性的命运就可能不会太幸福。我很好奇,您塑造了这样一位女性形象,而且您对她是一个赞赏的态度。所以我觉得这是您挺独特的一个地方。
    还有就是,我读第一章的时候,我没有太懂。听您讲了之后,我豁然开朗。猫被剃光了毛,死掉了,我猜可能是他所为。但后来那把剃刀在废墟里被发现的时候,我很纳闷。那把剃刀不是被还回去了吗?为什么还会有猫毛?我现在明白了,应该是猫的主人给猫剃的,想要嫁祸到剃头匠身上。虽然大家并没有说出来,那个剃头匠不堪道德的压力,就病倒了。但这个人一直在说,“怎么就走呢?”还有“怎么会死呢?”我就想是不是他还有想做的事没有做完,还是怎么了。
    王方晨:《老实街》第一章《大马士革剃刀》发表之后,有关的评论很多。今年湖南中考的阅读题,选取了这个章节,让学生推断到底是谁剃光了猫毛。这些学生考了之后,就跑到我的新浪微博上给我私信。通过合理的判断,大多数学生都猜对了,但也有个别学生没猜出来。因为小说写得非常细致、严密,丝丝入扣,环环相扣啊,所以,稍微一不注意,就很容易给搞颠倒,冤枉了剃头匠。
    剃头匠去送还剃刀,都选择的夜晚,没人看到的时候。说明什么?说明他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做好事,不是为了获得赞扬。这个剃头匠是个非常好的人,人性纯良。他的做法显然对老实街上的那个第一大老实,形成了一种威胁。原来他好像出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好嘛。因而引起了美德内部的一种不平衡。波澜顿生,是从人心最幽暗的地方起的。请读者注意一下,左门鼻的反应。他的焦虑不安是有原因的。后来也就发生了虐猫事件。
    分析下来,假如我不是小说的作者,我也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大家,不管是谁虐猫,也绝对不会是那位剃头匠。他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他不是为了博得人们的赞誉,不是为了要当这个第一老实。那只能是其他的人。左门鼻在老实街德高望重,但剃头匠的表现大有取而代之之势。他并不是一个圣人,其实就是普通的人。他内心的波动,心里的幽暗,可以想象。他有可能把自己的不良情绪给压制住,事实上他没有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恶念,从而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这里还可以再做一下分析。他可能是有意地把猫毛剃光,以嫁祸于人,另一个可能就是生闷气,拿猫撒气。但不管怎么着,光皮猫引起了老实街人的激愤和不尽的猜疑。如果另有他人,也可能是左门鼻巴不得出了这事。结果,他装着没事人,而且还又养了小猫,起了个老猫的名字,好像幽灵还魂一样。这小猫后来还爬到了理发铺的屋顶上,引得所有老实街的人在理发铺外面,像一窝蛤蟆一样“瓜瓜”地叫。剃头匠反复地念叨“怎么就走呢?”“怎么会死呢?”是表现他的失望之极。你们老实街人怎么能这样呢?不都好好的吗?我真的要死在这里吗?是灰了心的表现。
    临走之前,剃头匠找到左门鼻,让左门鼻把自己的头发剃了。你不是会剃吗?给我剃了。生活中你们是不是发生过这样的事?你怀疑哪个人害了你,就会走到他跟前,看他有什么反应。其实这也是剃头匠对左门鼻的质问、试问。不要太小看左门鼻了,他什么反应也没有,你要剃我给你剃。他还很会装无辜。剃头匠顶着一颗光头,从老实街不辞而别,最终郁郁而亡。
    我很高兴学生们分析对了,不然就误了一群学生,我会愧疚的。
    你刚才说,我是一个男作家,写一个女性怎么这么迷人,其实是因为我对人怀有一种美好的愿望。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像鹅一样,焕发自己的生命力,不要为道德的负累压垮,让生命战胜一切困难。
    读者:您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人物?
    王方晨:我答不出来了。问上帝吧。上帝让我写这样一个美好的人物,希望她幸福地生活下去。不论经受了多大的不幸,都能有所担当。
    回头再讨论一下道德问题。道德这个东西,你说它有,说没有呢,它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东西,不像法律条文一样那么明确。当道德符合人性的时候,那是一种好的道德;当道德对人形成摧残的时候,是需要去抵制、反抗的。其实在鹅身上,就有这种反抗精神。我不能让道德成为我生命的一种负累。她生下了一个孩子,她到底有什么错?因为自己一步走错,就要毁掉自己的一生么?所以,道德的终极意义,应该是我们生活的一种愿望,是我们生存的一种智慧。这种智慧在小说中有充分的反映。老实街人并没有完全为道德所左右,鹅在有些人看来,可能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女人,是一个不检点的女人,他们却容忍她,甚至编造了鹅践石而娠的传说。
    冻凤秋:这个小说需要我们细细地一再研读。这位读者。
    读者:《老实街》我还没看。我想提几个问题,写作怎样跟地域性结合?
    王方晨:文学创作不能仅是为了记录那个地域的风俗文化,它不是文化志,或风物志。文学要表达的东西更多,最重要的也是最核心的是人在这种地域中的生活。一个作家的责任就是写好人的生活。谢谢。
    读者:那我想问一下。您的《老实街》与贾平凹的《极花》是不是同一种类型的作品?
    王方晨:抱歉,《极花》我还没来得及看,但我才看过他的《老生》。我很喜欢他的作品。
    一个真正的作家,应该是有作为的作家。就拿塑造小说人物来说,我也希望能够塑造出有作为的人物来,写出他们的个性、立场。这个方面我不敢与贾平凹进行区别,却是我自己非常强调的东西。
    读者:老实街有没有可能成为一个地域的名片?
    王方晨:现在是有不少读者会问我,济南有没有老实街?也很想到济南去看看涤心泉。这是小说里一眼泉的名字,寄寓以清澈的泉水洗涤我们的心灵。随着读者对作品的兴趣越来越浓,也很有可能到济南去就为了寻找老实街的踪迹。
    冻凤秋:每个作家都在寻找自己的独特性,每一部作品的写作都是要有创见的。如果做不到,他自己也会感到价值没有那么大。这种独特性的确立并不容易。王老师有自己深入的思考和见解,对作品的打磨也是在当代作家中罕见的,所以,读起来的话,特别是对文学爱好者的写作,肯定会有很大的帮助。感谢王老师来郑州跟我们一起做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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