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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做梦的艺术

http://www.newdu.com 2018-07-27 文学报 刘亮程 参加讨论

    
    作家所做的,只是不断把现实转换成梦,又把梦带回到现实。在睡与醒之间,创造另一种属于文学的真。
    文学必定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朝上仰望,是我们清醒生活中的梦幻表达。文学不是现实,是我们想象中应该有的生活,是梦见的生活,是沉淀或遗忘于心,被我们想出来,捡拾回来,重新塑造的生活。
    梦是另一种醒来
    作家是做什么的,其实什么都不做,这是一种想事情的职业,大家在忙忙碌碌做事情的时候,作家在想事情,想完就完了,也并不去做。
    作家唯一做的一件事,可能就是做梦。
    如果把人的一生分为不同的两种状态:睡和醒。通常人或许只注重醒来的时间,认为它是真实的可把握的。而睡着做梦的那段时间往往被忽视,以为梦是假的,睡是无知的。
    但是作家不一样。作家相信梦,在睡梦中学习。一个优秀的作家肯定在他生命早期,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糊里糊涂地接受了梦的教育。在那个我们还不会说话,不会做事的幼年,我们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梦。
    一场一场的梦,是开设在人生初年的黑暗学校,每个人都在这个夜校中不知觉地学习。只是,大部分人不把这种学习记在心上。只有作家把梦当真,视睡着为另一种醒来,在无知的睡眠中知觉生命,在一个又一个长梦中学会文学表达。
    许多天才作家很小就能写出惊人的诗歌和小说,是因为他们早早在梦中学会了文学写作。
    文学,本来就是人类最早的语言,是我们的先人在混沌初开的半醒半睡中,创造的语言方式,并以此和天地神灵交流。最好的文学艺术都具有梦幻意味。那些感动过我们的优秀文学作品,仿佛都是一场梦。
    文学是做梦的艺术。一场一场的梦,连接着从童年到老年的全部生命。
    作家所做的,只是不断把现实转换成梦,又把梦带回到现实。在睡与醒之间,创造另一种属于文学的真。
    站在房顶的老师
    我相信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一场没睡醒的梦。童年是我们自己的陌生人。每当回想那些小时候的往事,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早年做过的梦,它们混淆在一起,仿佛另一种现实。童年故事都是文学,半梦半醒。
    我上小学时赶上“文革”,一年级上了半年,有一天快中午,被人从课堂上叫出来,说你们家出事了,快回去吧。
    那年我八岁,父亲不在了。
    紧接着学校的老师也跑了,我辍学在家。邻近的皇渠7队有小学,在三四公里外,我年龄小,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就说在家长两岁,能走动路了再去上学。
    过了一年,我就跟着大哥到7队上学了,还带上了更小的弟弟。学校就一个老师,一、二、三年级一起教,学识字和加减算术,好多学生书包外背着算盘,跑起来算盘珠子哗啦啦响。
    7队和我们村隔着一道盐碱梁,从村里出来,上坡 ,翻过梁,再过一条水渠,就看见了。平常时候只听见那个村子的鸡鸣狗吠隐约传来,人的声音翻不过梁。
    学校在村外荒滩上,孤零零一间房子,四周长着芦苇、红柳、碱蒿子和骆驼刺。一条小路穿过盐碱滩隐约通到那里。
    多少年后,我还经常梦见自己在那个荒野中的房子里上课,一个人坐在昏暗中,其他孩子都放学走了,我留在那里,好像作业没写完,好多字不认识,数字不会算,心里着急,又担心回去晚了,会在路上遇见鬼。那个我只上过不到一年的荒凉学校,在梦中把我留置了几十年。
    记忆最深的那个老师,我忘了他的名字,每天我们从自己村子出来,翻过盐碱梁,就看见老师站在学校房顶上,远远地看我们,一直看到我们走近,才从房顶下来。
    放学以后他又站在房顶上,看我们走过荒滩。我们在白碱梁上总要回头看看站在房顶上的老师。过了梁,就看不见了。
    一天早晨,我们翻过梁没有看见房顶上的老师,只有孤零零的教室,半截子淹没在荒草中。
    来到了教室才知道,老师昨天下午从房顶掉下来,把头摔坏,当不成老师了。
    见鬼
    我小时候喜欢爬房顶、上树梢,可能跟那个老师学的。大人说爱往高处爬的孩子将来有出息。可是我也喜欢钻地洞。村子高高低低的地方都被我摸遍了。一个人小的时候,是有可能知道世界的某些秘密,孩子可以钻到大人到不了的某些地方,那些隐蔽的连通世界的孔道有可能被孩子找见。
    我上四年级时转到黄渠大队。去大队学校的路绕过河湾和一片长满芨芨草的坟地。
    再后来,我们家搬到太平渠村,属于新胜大队了,依旧在玛纳斯河边上,只是朝北迁徙了几十公里,更加荒凉了。
    就这样在穿过荒野坟地的路上,有一年没一年的,有一节课没一节课的,上完了小学中学。
    我上四年级时开始写诗歌和童话,现在想起来,写的全是自己的梦和害怕。我小时候胆小,晚上蒙着头睡觉,眼睛露在外面,就能看见荒野上的坟地,好像我的眼睛能穿透墙和房顶,看见黑暗里的一切。
    小孩啥都能看见。万物的灵在孩子的眼睛里飘。小孩看见的世界比大人多好多层。一长大人的眼光就俗了,看见的全是平常物。
    一天收到30封情书
    初中毕业后,我考上石河子农机学校,学了三年农业机械,后来有了一份乡农机管理员的工作,干了十几年。
    乡农机管理员没多少事可做,主要和拖拉机驾驶员打交道。
    每天一到下午,其他干部早早下班回家,整个乡政府大院子里,剩下我和一个看大门的老头。晚上那个大铁门只有我一个人进出,我开门关门的声音把守门人惊醒,他喊一声:“谁。”我答一声:“我。”然后,便是静悄悄的长夜。
    乡政府办公室坐西向东,一幢空荡荡的老式建筑,晚上窗户黑洞洞的。我在这个院子住了好多年,后来经常梦见自己走过办公室的长长走廊,去布满尘埃的收发室,在大堆未拆封的书信中,找寄给我的信。这个梦里没找到,下一个梦里又去找。
    我在这个大院里一次收到过三十多封情书,一个大学生女孩写的,因为邮递员每星期来一趟,好多书信积攒在一起。那是最幸福的一个星期,我反复读那些情书,每个信封里都装好多小纸片,可以看出是在课堂、在宿舍、在图书室里匆忙写就,字又小又拥挤,像有说不完的话。
    过了一个星期,又收到十几封。
    这样的好事情持续了一个多月,我沉浸在上百封炙热情书的阅读中,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去回应,那个女孩的情书,就再也不来,没有音信了。
    这是我青春期里别人对我的一场恋爱,像花开一样,像一阵风,更像一场梦,那么美好的突然到来,又悄然消失。
    我在那样的环境中写诗。每周来一次的邮递员是我最期盼的,我订阅的诗歌杂志,总是晚两个月到,我在三月的料峭寒风里,收到一月出版的《诗刊》,再把自己一个星期前写的信,交给邮递员捎走。至少半个月后,信才会送达,回复过来,一定是两个月后,天气都由寒转暖了。
    我寄出最多的是投稿信,偶尔收到编辑的退稿和用稿信。现在我还记得收到刊登我诗歌的 《星星》诗刊、《绿风》诗刊、《诗歌报》时的激动,那时候,在这些刊物上发表一首诗,全国的诗人都会读到。我也由此收到许多认识不认识的诗人的来信。
    只是,我再没收到过几十封情书。
    一笔天上的生意
    当乡农机管理员期间,我做了一件改变人生的大事情。
    那时正赶上全民下海经商,我没经住诱惑,做起生意来。
    我做的是农机配件经销,在县城东郊的路边上,租了一间农民的房子,进了些货,门头拿红油漆刷了“农机配件门市部”七个大字,就开业了。每天坐在街边看拖拉机过来过去,那时的乡村道路上总是尘土飞扬,大坑连着小坑,住在路边的农民都喜欢这些坑,因为过往的车辆总有些东西被颠下来,他们就有了意外之财。
    这个开农机配件店的青年,天天看着过往的飞机,有一天突然脑门大开,他意识到这么多飞机从天上过往,却没有人去做飞机的生意,地上来来往往的拖拉机坏了有农机配件门市部,谁会想过为天上的飞机开一个配件门市部呢。
    他被自己的想法激动,买了七块大纤维板,偷偷搬到房顶上,不能让人知道。提着红油漆罐子上房顶,写了七个大字“飞机配件门市部”。他想,过往的飞机驾驶员往下看的时候,一定会看见写在房顶上的大红字,知道在沙湾县的城郊有一个飞机配件门市部,如果哪一天飞机在天上出了事,他一定会知道这边有一个修飞机的地方。
    这个青年为自己的大胆想法激动着,不告诉任何人,每天独自看着天上的飞机,独自想着飞机应该用什么样的配件,于是开着拖拉机到处收集各种零配件,储存起来。
    就这样,他一个人怀着做天上飞机生意的梦想,在地上的尘土飞扬中默默等待时机。
    终于有一天,一架飞机在天上出事了,冒着黑烟,朝这边飞过来,越飞越低。那个青年马上召集几十辆拖拉机,拉着他几年来储存的一堆堆的古怪铁零件,朝着飞机降落的大片麦田追了过去。
    这篇文章到此基本结束了。农机配件门市部卖掉后,写着“飞机配件门市部”的七块纤维板,也在此后的大风中一块块地飞落在地。
    我开农机配件门市部的时候二十多岁,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四十岁。文章的前半部分,是真实的,我用了第一人称“我”讲述,我确实开了一家农机配件门市部,也确实有一个飞行员的朋友。但后半部分是文学的虚构,是一场梦,我替换成“他”讲述。
    二十年的时间,让这样一个有关农机配件门市部的现实故事,如何变成了面目全非的飞机配件门市部,这就是文学完成的。文学让地上的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变成了天上的事情。让一个在农机站当着小差,有一个当站长的梦想却不能实现的小职员,从尘土飞扬的街边,看到了天上,知道了仰望。
    文学和现实的关系是什么?可能所有的现实故事,都会成为文学的题材。但所有的题材都不见得会成为文学。
    文学必定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朝上仰望,是我们清醒生活中的梦幻表达。文学不是现实,是我们想象中应该有的生活,是梦见的生活,是沉淀或遗忘于心,被我们想出来,捡拾回来,重新塑造的生活。
    文学是我们做给这个真实世界的梦。
    看见另一个世界
    飞机配件门市部卖掉后,我的兴趣转到另一件更加玄妙的事情上:练气功。那时候全国气功热,我买了大量气功方面的书籍,在沙湾城郊村的院子里静坐,聚气炼丹,一度专练开天眼,想看见另一个世界。
    其实,那个另一个世界,就在文学中,后来真的被我看见并写了出来。
    我离开农机站在乌鲁木齐打工期间,用七八年时间,写出了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
    到城市后我突然不会写诗了。我尝试着写散文,用我写诗的语言写散文。我这样写作时,慢慢地把我生活多年的村庄生活全想起来了,仿佛我梦见了它们。
    是的,我写了我在那个村庄的梦。多少年来我在那个村庄的真实生活,终于化成一场梦。仿佛重回世间,我幽灵般潜回到那个村庄的白天和夜晚,回到她一场一场的大风中,回到她的鸡鸣狗吠和人声中,我看见那时候的我,他也瞪大眼睛,看见长大长老的自己——我的5岁、8岁、12岁、20岁和50岁,在那场写作里相遇。
    当我以写作的方式回去时,这个村庄的一切都由我来安排了,连太阳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落山,都是我说了算。这就是文学创作,一个人在回忆中,获得了重塑时光的机会。
    《一个人的村庄》,是一个人的孤独梦想。那个想事情的人,把一个村庄从泥土里拎起来,悬挂在云上。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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