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里的往事》:将生活中的普通事物诗性化,赋予它们人的情感,优美至极,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诗性却又哲学。第四自然段对泥土与女人的关系的想象与亲昵,堪称经典。《没有方向的河流》:用河流比喻自己的人生,写得激情奔涌:“我们永远都不知道命运这条河游向何方,哪一个点才是转弯处;哪一个点是高坡的跌落,状如瀑布;哪一个点,又是一片荒凉。这芸芸又芸芸的众生里,那个丹桂房村庄最著名的懒汉海飞,后来拉煤摆摊,或者在诸暨县城的街头悠闲的晃荡,多么像一粒忙碌的灰尘。”“我们都是被命运这条河裹挟着前行的人。我们来不及去改变命运,就发现自己在虚度光阴以后,在三杯黄酒一轮皓月以及清唱一曲以后,垂垂老矣,老得须眉皆白,老得苍凉似海。”你说这是诗性,还是哲学?都有吧。不过,它能感染你,还是因为海飞他自己的人生与生活的经历;当然,它并非单纯的苦难或传奇,而是一种反思的、诗性的想象,一种包含了哲学意味的复杂微妙的精神质素,氤氲于日常生活与复杂的情感中,无时无刻不在感染着你。 海飞的小说比散文更好,叙事与结构的相对完整性、对人物刻画的深入程度、思想与情感的高度与浓烈,都是散文所无法比拟的。可能是虚构让作家对生活细节的想象与叙述的空间更大,更自由;多少也会有一种文体方面的暗示,写小说的时候心理上更放松,甚至于放纵。收在《卧铺里的鱼》中的三个短篇小说完全呈现出了海飞小说的文学风格:语言仍然如散文那般蕴涵着浓郁的乡村气息的朴拙;但小说整体上却是一种诗性与意绪的纠缠,一种残酷与苦涩的浪漫,这样的纠缠与浪漫在海飞的笔下有了一种黏稠的、被淋湿了的感觉,让读者在伤感与哀叹中不尽地咀嚼与回味。表面看,海飞似乎并不在乎小说技术层面的东西,其实不然,在构思与结构上他是下了很大气力的,只不过细节精彩与叙述的质朴掩盖了它们的光芒,或者迷惑了读者。这种诗性与浪漫的风格让那些在底层艰难生存着的朴拙平实的人物与生活充盈了上帝光临了一般的神性的光泽,那些艰难与粗糙、卑微与寡淡的生活有了人性的温暖与活力,有了一种厚重踏实的依托。 《卧铺里的鱼》写的是出版社的编辑苏杭的一次无名之旅。苏杭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晚间从酒吧里出来就突然去了火车站,买了去诸暨的车票。车厢里当然是各色人等,女列车员、海吃的老太太、打电话调情的男人、警察与犯人,苏杭就觉得他们都像鱼一样,行色匆匆,似乎并不知何以如此,甚至于不知方向。此前医生告诉过苏杭,他的生命只有半年的时间。也许,只有对初恋的重温与怀想(包括不自觉的),才能够抚平人生的艰难与苦涩。小说表达的是人生的无奈与哀愁。鱼应该是一个意象或者象征,比如人或人生就有如过江之鲫,倒未必是时尚,更接近人的宿命。《瓦窑车站的蜻蜓》讲述了14岁的残疾少年毛小军在那个夏天里的经历,一段残疾少年的清纯情感,有限制的叙述视角,让毛小军所见的生活就有了朦胧与混沌的感觉。毛小军短暂卑微的人生折射了粗糙龌龊的底层社会生活,蜻蜓既是小说的道具,也是小说的一个富于诗意的意象,毛小军的死也因此而升华。 海飞小说的特点是不依靠故事或情节推动叙事,但他会设置一个叙事线索,这个叙事线索会把相关人物与细节勾连起来,构成一个网状的形态,混沌而黏稠。《为好人李木瓜送行》的叙事线索是退休了的邮递员李木瓜在替人家报死的时候突然倒地上死了,他虽然将自己的退休金及报死挣的钱都借给了村里的人(但没人还),可是因为村长许大马拦着,谁也不敢去给他送行。只有球球出于感动,找了几个虽然残疾但都受过李木瓜接济的人,为李木瓜举行了一场别样的几近滑稽的送行。到了墓地,才看见村子里的人都来了。雨中,人们或戴着笠,或撑着伞。人性与粗鄙、美好与丑恶交互在一起,呈现出的就是那样的一种底层的生活。苦难中却有着诗意与浪漫,晦暗里却闪耀着亮色与光明。 海飞的乡村叙事有着浓厚的自传色彩,那些丹桂房里的人物与物事当然是一种自然真实的存在;但是,海飞却还是用他诗性与浪漫的情怀重新“创造”了他们,由于他们被海飞文学地呈现在小说或散文里,他们才为读者所知,他们才被传播得更为久远。海飞所希冀、执拗追寻的“那种辽远的东西”,未必可以改造现实生活,但让很多读者受到了它们的感染,并记住了它们是可以肯定的。我想,这恐怕也是海飞所想。 (作者单位:解放军报社文化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