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午餐时要了一个馒头,鲁院食堂里打饭的师傅瞧了瞧我的个子,特意少铲了一点饭。浪费不是一种美德,我们都心照不宣。只是他一定不会知道,我要这个馒头是为了喂鱼。饭后,徐俊国与我前后脚进了电梯,听说喂鱼,也兴致勃勃地一起出了院门。 天气正好,也无晴来也无雨,只有一缕一缕的风透过柳条儿拂过来。池塘里,睡莲已经露头,几片嫩叶子躺在水面上,在波光里柔柔弱弱地摇。锦鲤围在睡莲边上转啊转啊,似乎永远也不知道疲倦。徐俊国大声招呼着鱼儿们:“快来了快来了,有吃的了。”我真担心把它们吓跑,没想到鱼儿们却探头探脑地似乎知道有好事将至。 我们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坐下来,将馒头择成一粒一粒的小碎屑,撒在水面上。锦鲤们精得很,迅速游了过来,围成一圈,争相啄食。究竟是鱼儿们用语言传递了信号,还是水花的涟漪惊动了对面的鱼群?很快的,远处的鱼儿们成群结队、摇头摆尾地朝着我们逶迤而来,在水面上极有韵律地舞动着。它们东边划一个弧线,西边划一个弧线,就构成一个大大的动感圆括号了。此时手握馒头,居高临下,真颇有些傲视群雄、指点江山的豪迈感觉了。 喂不多时,徐庶也来了,抢了一团馒头去。他把馒头连手一起放进水里,大多数鱼都不敢接近,却总还有一两只二楞子,大着胆子过来啃食。这些长年与人类嬉戏的观赏鱼类,似乎已经没有了很多的恐惧之感,直接把人当成了衣食父母。 我们瑞金的诗人布衣曾经和我说,徐俊国一定像个孩子,才能写出那么好的诗来。现在,我果然一一见识了他的孩子气。我说:“你瞧,它们鱼贯而来。”他说:“对鱼而言,应该是人贯而来。”然后,他用极浓的山东方言对着鱼嘟嘟囔囔:“你们这些家伙,给你们吃,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就知道张着嘴巴要要要。”忽然,他指着一条黄色缀满黑色圆点花的锦鲤说:“你看,那条就是陈夏雨。”我抬眼一望,天哪,胖胖的,穿得花里胡哨的,极欢实地摆着尾巴的,简直神似,越看越像。 我想起前些时我们去蜂巢剧场看话剧。大家在剧场门口拍照,我过去拍时,摆了许久的造型,帮我拍的人就是不按快门。然后我发现他们都看着我笑,一回头,徐俊国煞有介事地站在我身后,鼓着眼睛,与我错着身子,摆的造型比我还夸张,活脱脱一个恶作剧的路人甲。 每一个孩子都是天生的诗人,每一个诗人也应该做终生的孩子。 给每一条鱼取一个名字,多么像一首诗里的某一个句子。我们找到了罗张琴,她穿着白色的衣服,缀着金黄鲜红的花纹,游得又快又欢。我们找到了陆辉艳,她浑身只有一种颜色,小小的,安静地跟在大鱼身后走。那条最健壮游动最有力的是邱华栋院长,那条白白的优雅的大鱼是王璇院长,那条纯白的文静的鱼是张俊平老师,那条一身纯黑又不合群的一定是曹寇,又长又扁的是朱旻鸢,总也不肯游过来,不知跑哪去了,大着肚子又长又壮的是小二,最爱窜来窜去好像很有力气的是王昆…… 海嫫从池塘边经过,说要去买泡面吃,被我们叫住。她穿着黑色滚金边的裙子,我们马上找到一条黑色缀金的小巧玲珑的鱼儿,将她命名为海嫫。海嫫高兴地拍手,说我还以为里面没有我呢,还好也有我。 想象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你看它像,它就像了;你说它是,它就是了。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每天傍晚,总有一些同学爱坐在池塘边,或闲聊、抽烟、或喂食,让时间在与鱼的对视中悠闲度过。他们说鱼在约会,鱼就会约会给他们看;他们说鱼在说话,鱼就会说话给他们听。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九届高研班学员) 刊于《文艺报》2018年6月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