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肖邦夜曲:悖论的美学形式 在所有为钢琴所作的古典音乐曲目中,肖邦的作品无疑是非常特别的存在。一方面,他终其一生创作的所有作品都与钢琴有关;另一方面,他的钢琴作品不论是音乐叙事的深度,还是音乐情感的丰富性,都是许多作曲家遥不可及的。尤其是他著名的二十四首夜曲,每一首都能成功地营造出极为梦幻、唯美、隔世的情绪或氛围。有趣的是,这些情绪或氛围又不能被以缩减式或统一性的方式加以解读,而是首首都有微妙的差异。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肖邦几乎成了“夜曲”的代名词。在全部夜曲曲目中,第三十二号第一首尤为复杂、神秘。事实上,与乐评家们更为热衷于分析的、充满着各种“非常规姿态”(Kallbeng 1988:238)的第十五号第三首相比,这一首也毫不逊色,自始至终都充满着各种模糊性的因素。譬如,整首曲子的音乐情绪变化是最多的,而且充满着大量的“声音”与“无声”之间的张力。对于包括肖邦在内的许多作曲家来说,“无声”不仅不是“声音”的简单对立,恰恰是“尤其重要的、具有高度表现力的场域”(Margulis 2007:485)。同样,这首乐曲的结尾也是反常规的,不但没有回到最初的主调、回到“家园”上来,反而是有一种在外继续流浪、到别处去的趋势。这样的处理除了在音乐形式上可以产生一种陌生化的效果之外,同样具有深刻的、音乐之外的潜文本,即成功地折射出作曲家本人对于波兰(或者说作为归属感场域的祖国)的矛盾心理。一方面,肖邦对于自己的故国,是充满着热爱的,而对于那些曾经、正在蹂躏自己国土的侵略者,他无疑是仇恨的。然而,作为一个在异国(法国)居住多年的离散之人,他对这个带给他成功、名望、爱情的环境也同样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让他开始在无意识中试图擦除自己的波兰身份。 对于富兰克林·秦来说,他最喜欢的钢琴曲目便是肖邦的第三十二号第一首夜曲。他之所以对它如此钟爱,在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因为这首曲目独特的、充满悖论的美学形式与他自己内心隐秘的情感形成了某种呼应,成为他真实自我的画像。譬如,乐曲中那些“抒情的、饱含情感的冥思”(Lee 1999:29)无疑使他一直压抑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宣泄,而乐曲中那些神秘、迷人的、“难以置信的停顿”(Lee 1999:29),“那种好像演奏者突然决定停止一切,不再继续,甚至消失一般的、近乎无声的状态”(Lee 1999:29),更是微妙地表达了他长期采取伪装机制、深感内心疲惫之后的逃离冲动——逃离自己一直在努力、辛苦构建的虚假生活、虚假自我(不论是美国人,还是日裔美国人),回归原本、最初的自我(韩裔)。当然,因为他不可能、也不可以真正回头,还是不得不继续维持现在的面具人生,所以他才在乐曲中又听到了这样的信息——“似乎钢琴家正要停止的那一瞬间,美丽的音符又回来了。”(Lee 1999:29)这种音乐与内心的特殊呼应既足够清楚(对他来说)又足够隐晦(对他人来说),因此成为他自我表达最为合适、也最为安全的方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