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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孤独是个垃圾场

http://www.newdu.com 2018-05-09 《花城》 谢络绎 参加讨论


    我的一位朋友,小时候在家受了委屈,心里常常谋划出走,也会付诸行动,但每每离开仅百余米就会放弃,原因是,他家门前有一片高高的蓖麻林,根本望不到头。对于小小的他来说,那简直就是一片没有出路的黑森林。他感到远方的不友好更甚于正在经历的不友好,他被一种视觉上的排山倒海的阵势吓退了。与他不同的是,小时候我若受到责罚与冷落,只会想方设法校正自己,觉得必然是自己不对,要变得更为乖巧才好。对于当时沉迷的《飞碟探索》上外星人秘密将人掳去做实验的故事,我怕得不行,生怕有一天被迫离开父母离开家。我们两人看似两极的行为在本质上是一致的,都是在讨要爱,都惧怕孤身一人。如今朋友仍在故园,而我这个腻人的孩子却于十几年前以爱之名毅然决然远走他乡。这两种情形并没有好坏之分,我感兴趣的也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琢磨的,即,从一种惯性的生活中挣脱出来究竟有多难。
    《当我面向太阳时》大致写的就是这样的主题,但更为激烈,描写的不仅是惯性,更是有害的惯性。人们对于这样的生活麻木不仁。在我这里,有害不一定是显而易见的反人性的极端局面,那种普遍的看似安逸实则消磨斗志得过且过的生活,其毒性与传染性或许更大。处在这种状态中的人们尤其不喜欢异己,巴不得大家都一样平庸,这就造成了一旦有人偏离了大多数人的节奏,便会成为一个极其孤独的人。被整个阿拉伯社会神本主义视为挑战者的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说,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在我这个小说中,不满足于机器人一样在流水线上做工的主人公说,我的孤独是个垃圾场。
    在我这位不幸的虚拟人物的心目中,供养他的垃圾场是他的天堂。花园是天堂的另一个模样。这样来说,这个小人物与阿多尼斯的精神世界便达到了某种重合。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阿多尼斯那样的运气和勇气,在他想要离开贫穷的滨海村庄接受教育时,恰逢总统巡视,从而得以凭借自己写的一首诗赢得资助机会,一步跨出原处阶层。我小说中的那个孩子,从小在垃圾场捡拾书籍,他因此得以领悟更开阔的生命形态,却受到身边人的拖拽,他孤独地游走,却苦于无从离开。阿多尼斯与他,因为生存境遇的不同,导致于孤独在主观意识上的产出同样是丰盛的,却在形式上形成天壤之别。阿多尼斯心有花园一路冲锋,小说中的孩子却不可能怀着垃圾场远行,他需要首先摆脱它。我一再提醒他,你的天堂的真相是一个垃圾场,一个肮脏的充满了漩涡的垃圾场。要不是这样,他便要在精神上麻醉自己,也便不可能做出最后那个看似荒诞,实则承载了巨大的悲痛与可能性的决定,孤胆英雄般驾着自制的飞机远走高飞。
    而所有的逃离必定危险重重。我没有在小说中写出类似乎于朋友家门口的蓖麻林那样一目了然的危险,只暗示说,飞机看上去像纸片做的,飞向的是一片夕阳下的红光。前方扑朔迷离,这是所有人的现实。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维持现状大约才是最安全的,即便明知双脚踏在一片垃圾场之上。“我们生活的世界就象一个垃圾场,只要你活着,你就不能停止幻想。”许多年前何勇在他的歌中唱出的内容依然具有现实性。远走高飞是很多人不能停止的幻想,却少有人能够让幻想照进现实。
    打算写这篇小说时,因为涉及到飞机制造方面的知识,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查找资料,恰好在那几天,我看到央视9频道在放一部介绍飞机发展史的纪录片,我欣喜若狂。这个经历现在想来,有种与阿多尼斯渴望在总统面前朗诵他的诗作,而没过多久,总统真的自己找过来了的冥冥之意。但我并不认为这种冥冥之意是天意。一切都是我们自己感召过来的,包括真正的远走高飞,它能不能成真,全在于你对远方(特别指心理上的远方)是否真正渴望,以及多大程度的克服了对未知的恐惧。
    复杂的是,渴望与克服并非一劳永逸。“高处永远引人通向更高处”,一直在战斗的阿多尼斯用这样的诗句表达对积极进取的思考。至于克服,首先如朋友家门口的蓖麻林,我的外星人,阿多尼斯的卡萨宾和小说主人公奔向的夕照,接下来会遇到的事物则永远隐藏在下一步中。它们看上去变幻莫测,但事实上,克服起来所需要的心力与那第一步是雷同的,一步一步走下去必然会越来越娴熟。因此,等待主人公的是什么我并不担心,重要的是,我送他走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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