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雷达这个名字。我是个喜欢耽溺于审美的人,“雷达”给人一种工具化或科技化的,甚至窥探什么的感觉。但是,这由不得我。1943年我出生时,天水新阳镇王家庄雷家巷道里,已经有了雷嗜学、雷愿学、雷进学、雷勤学等一大群人出世,全是“学”字辈,雷字和学字都是固定的,只能动一动中间那个字。于是,母亲采用了我父亲给我起的小名“达僧”中的达字,就有了大名“雷达学”的我。 小镇人哪懂得雷达为何物,到上高中时,忽然有一天大家都开始叫我雷达了,因为他们知道了雷达是什么器物。1978年进入《文艺报》,同事都说干脆叫雷达吧,那个学字有点儿累赘。我听从老大哥们的建议,于今已四十年矣。我曾试图反抗,企图改为默雷,还想着改为春风啊,秋雨啊,夏月啊,冬雷啊。一位相熟的老作家说:你拉倒吧,现在人们知道你已属不易,你一改得从头开始喽。噢,是吗。2014年,《文艺报》邀我开个专栏,我脱口而出说,就叫“雷达观潮”吧。看来似乎我又是认可这个名字的。 这本《雷达观潮》是以我近年来在《文艺报》开设的“雷达观潮”专栏文章为主体的。我力求做到,人虽然老了,思想尽量不老化,甚至要有锋芒;要求自己决不炒冷饭、说套话,要使这些文章密切结合创作实际,提出一些真问题、新问题;诸如现在书中的,“长篇创作中的非审美化表现”“代际划分的误区”“文体与思潮的错位”“乡土中国与城乡中国”“文学与新闻的纠缠与开解”“‘非虚构’的兴起”“今天的阅读遇到了什么”“文学批评的‘过剩’与不足”等等,思想还算活跃,也不失一定的敏锐,有一定的启发性。这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当前“缺少问题”的语境下,能做到这个程度,对我来说,也不容易啊。 这本书还选择了一批典型的作家作品评论以实证之,从汪曾祺、高晓声,到王蒙、铁凝、莫言、张炜,再到张贤亮、浩然,再到“陕西三大家”的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再到刘震云、雪漠等,试图通过他们的代表性面目,勾画出一条富于表情的当代文学画廊。 其中选用了几篇80年代的评论文本,因为奇怪的是,今天读来并不过时,反而有一种欢欣与鼓舞的调子。例如,我翻出一篇早期研究汪曾祺的长文《使用语言的风俗画家》,我都有些惊讶,其中对汪老的几篇小说的分析,还有点精彩。现在评说汪老,已成为显学和时尚,没有人认为我跟汪老有何瓜葛,也不认为我有什么见解,但汪老不是这样。80年代初的一次政协礼堂的聚会上,我的文章刚发表不久,汪老主动走过来说,你是雷达同志吧,那时我才三十多岁。汪老还主动送我一幅字加画。当时还有点纳闷,现在想来,汪老真是多情之人哪。 作为新时期文学的参与者、研究者,我提出过“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才是新时期文学主潮的观点;我最早发现并评述、归纳了“新写实”的思潮;我为“现实主义冲击波”命了名;对于中国当代文学各个时期审美趋向的宏观辨析和症候分析,还有对当前文学的创作症候之分析,构成本书另一些内容。 这一切都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抱憾的是,许多该做的事没有做,回首平生,我倒真的是贯穿了新时期文学四十年的批评者,心头涌满了复杂的感受。让这本书作为当代中国文学的一份精神档案存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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