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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怡:语言的寓言——《拉比的猫》的文学传统

http://www.newdu.com 2018-02-24 爱思想 张怡 参加讨论

    《拉比的猫》(Le Chat du Rabbin),作者尤安·史法(Joann Sfar),二〇〇二年出版第一册单行本,当年即获法国“漫画同业评委会大奖”,二〇〇六年被译介成英文,又在美国获得“艾斯纳最佳外国作品奖”。十五年来,这一系列作品风靡世界,已出版六册单行本,直到现在还很受欢迎,可以说是一套名副其实的长销书。由漫画改编的同名电影也很成功,二〇一二年上映后,获法国电影恺撒奖“最佳动画片奖”。
    《拉比的猫》虽然是漫画,但是作者却把它和严肃的文学创作等而视之。史法接受媒体访问时曾援引哲学家巴什拉的话:“想象力并不意味着要描绘一个纯属虚构的离奇世界,也不是要把现实诗意化。”漫画创作以图像的连缀为表现形式,从视觉效果的角度出发,虚构奇境、营造诗意现实,都是创作者动用想象力最常见的道路。史法的创作两条路都不取。他希望作品能提供发人思索的素材,撬动读者固化的思维。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能“调动读者的精神图式,带领他们走向作者设定的目的地”。不禁让人想到,“史法”这个姓在希伯来语里和“书写”本是同一个词,大概能算是冥冥中的一点巧合。
    《拉比的猫》故事简单,风格诙谐,寓意深邃,从动物的视角出发,把对哲学命题的探讨融于平淡悠长的日常叙事。令人捧腹大笑之余,也时常能陷入沉思。传统与现代、犹太文明与欧洲思想,一系列的相遇和碰撞为重审人们耳熟能详的诸多概念,投下一道崭新的光。这样的作品初读即引人入胜,再读则如嚼橄榄,别有滋味。可以说,作者的苦心没有白费。然而读完掩卷,要想说明白作品迷人魅力的具体所在,却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拉比的猫》的故事不按线性时间组织,枝枝蔓蔓,信马由缰,有时旁逸斜出,沿着一个话题能走出十多页之远,有时作者笔力尽了,一翻页直接跳转到下一个不相关的叙事段落。这样的创作,好处是每个读者读完都有自己独到的心得,坏处呢,是人人都觉得这书有意思,但却又说不出它具体有意思在哪里。很像清代小说家刘鹗在《老残游记》里写白妞唱曲,有“好处人说不出”。
    既然如此,暂且先把这个故事“到底讲了什么”的问题放在一边,谈谈《拉比的猫》是从哪里开始的吧。作者史法把故事起点安排在北非小城阿尔及尔,时间是上个世纪的二十年代。出场的核心人物不多,主要是犹太拉比史法先生(恰好和作者同姓)、他的女儿扎拉比娅以及他们养的小猫穆鲁。故事的开头寥寥几笔交代完背景后直接切入正题:小猫穆鲁和主人一家过着平静的生活,有一天穆鲁偶然间吃掉一只鹦鹉,意外获得说话和思考的能力,从此半只脚踏入人类社会。
    在法国,将动物拟人化,借它们的言行传达某种哲理或智慧,这一创作传统古已有之。向上追溯,可以找到古典主义时期为皇太子作《寓言诗》的拉封丹那里。拉封丹从中世纪的《列那狐的故事》和《小寓言》里取材,创作出一种形式生动、风格最轻松又最严肃的寓言。各种动物在里面粉墨登场,彼此之间会发生一系列相关联的遭遇和冲突。通过一种很自然的杜撰,拉封丹把它们内心的想法、计谋以及欲望,别具匠心地编织在了一起。有些时候,故事里还有人类登场。寓言诗在十七世纪原本是一种不入流的文学体裁,经拉封丹之手革新了内容和写作形式,才臻于完善。
    据说,拉封丹常在风光优美的乡间树林中徜徉,倾听动物们往来的声响,在想象中,让路易十四时代的动物说出巧妙的语言。因此,他所写的寓言较此前的同类作品,更富有异趣。故事的寓意跳出一般道德观念的阐释,常给人以意外的惊喜。史法在创作中是否想到过这位文学前辈呢?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书中小猫穆鲁为史法先生做法语听写,念的就是拉封丹寓言里的篇目。这里对拉封丹的引用,正好和全书的创作体裁遥相呼应,嵌套构成一个有趣的纹心结构。
    史法创作《拉比的猫》,灵感来源和传说中的拉封丹近似。史法家中养猫,平时和他相伴,其中的一只名叫伊姆霍特普,恰巧和设计古埃及金字塔的那位著名建筑师同名。史法按照它的模样,照猫画猫,又赋予它一套特立独行的性格和“猫生”哲学,便得到《拉比的猫》的主人公——小猫穆鲁。现在作品的封二和封三上,印的便是作者为捕捉爱猫身姿所画的日常速写。
    史法让穆鲁开口,把“说话”作为启动叙事动力装置的开关。这个初始情节很值得玩味。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把故事引入动物寓言的轨道,但同时穆鲁会说话后,首先质疑的便是语言的有效性,又令我们不由得对语言自身产生思索。穆鲁一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谎话。它假称鹦鹉有急事出门,留下口信让史法先生不必等自己吃晚饭。被史法先生揭穿后,它又大言不惭地表示,既然有了说话的能力,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口言说,甚至于说点儿虚假的事情。
    二十世纪以来,由索绪尔带来的语言学研究的变革,把对语言问题的关注推到一个从未有过的重要位置。人文和社会科学领域的其他学科或多或少都受过这一“语言学转向”的影响。史法在成为漫画家以前,曾在南法的尼斯大学读哲学,对此一定不陌生。他在作品中从语言问题入手,对语言本身进行发问,进而反思由此引出的一系列问题,应该可以放在这个大的历史框架内理解。语言活动一直是人类的特性,它为我们提供对现实的建构,也建立起人与世界之间的鲜活联系。只是我们对它太过熟悉,以至于很自然地忘却了语言最重要的意义:是语言使我们区别于动物而成为人。
    史法借创作《拉比的猫》,把这个被日常生活所遮蔽的问题重新拉回读者的视野。不过,他并不满足于抽象地谈论语言这一抽象物。他有一个更妙的主意:现成的模特就在身边。通过讲故事的方法,史法把我们习以为常的概念重新陌生化。于是,理所应当就该是这样的语言概念褪去人们熟悉的外衣,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再次出现。由穆鲁能开口说话,连带引出一系列对语言、对信仰、对哲学的思考,这个初始情节很像语言哲学里面说的,语言是一切的源头。因为时间也好,历史也好,人对自身的一切形而上的认识都得依靠语言来实现。有了它,我们才能用对事件或经验的“回想”来替代事件和经验,也才能以一种非物质的形式,使一个主体的内心体验被另一个主体把握。语言学家本维尼斯特对此有过一段很精彩的描述:“人类一直感受到——诗人们常常在讴歌——语言的缔造功能,它建立着想象的现实,使喑哑的事物充满生机,将尚未发生的呈现给人看,将已经消逝的又带到我们面前。正因为如此,众多的神话在讲述到邃古之初有生于无的时候,都将言语(la Parole)这一非物质的、至尊的质素设立为世界的初创原则。事实上,没有比它更大的力量,而人类的所有力量,无一例外地,只要能想到的,都来源于这一种力量。社会只有通过语言才成为可能,而个人也是通过语言成为可能的。”(《普通语言学问题》)穆鲁和史法先生的老师辩论,为了证明自己和人类没有区别,说过一番接近诡辩的话。它说,既然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的,而所谓的上帝即是一种话语,那么猫因为能说话,也就和人类是一样的了。这话虽然说得很像狡辩,但因为切中了语言和人的深刻关系,读来令人不禁产生出复杂的感受。
    身为猫的穆鲁误打误撞,得到语言能力,因此多少分享了人的内在世界。有了做人的资质,做人的烦恼随之而来。穆鲁刚会说话时,嘲讽史法的老师,说他的“信仰不过是为求心安的幻象”。因为他“行将就木,父母又不在人世,要是再没有上帝,世上更没有一人会关心他”。而穆鲁它心爱的小姐可以依靠,猫的寿命又只有人的七分之一长,所以绝不会陷入如此凄凉的惨境。可万万没有想到,自从能说话后,它却常常梦到小姐得了重病,梦到史法告诉它:“小姐已经死了。”
    穆鲁的伊甸园失落了。过去,无知让它无忧无虑;现在的它恐怕很想发一声“猫生开口忧患始”的喟叹。于是,语言和穆鲁焦虑的梦境之间似乎有了某种不可言喻的隐匿联系。在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它做的梦都很简单,梦里全是些和动物本能相关的内容。穆鲁爱慕小姐,把她认作自己心中的神。所以,它和史法先生的老师辩论,能够有恃无恐。然而,在它开口的那一刻,这一切都变了。语言哲学里有一种观点,认为时间虽然是一种物理的存在,但是人对于时间的感知却是伴随着语言而产生的。只有当人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现在”。有了“现在”,也才有“过去”和“将来”。穆鲁学会说话,意味着作为语言时间的“现在”就此产生。它第一次有了时间的体验。小姐作为它心目中永恒的神,也就褪去神祇的色彩,还复成人的模样。穆鲁猛然发现,人的寿命固然有猫的七倍长,可小姐却迟早会结婚生子,抛下自己。这样一来,它心中的神并不比史法先生老师口中的那位更靠得住。尼采式“上帝已死”的人类精神困境被作者改头换面,巧妙地嵌入小猫穆鲁的故事里。在《拉比的猫》电影版的片尾曲中,史法不忘安排小猫狡黠地偷偷祈祷说:“请让她不要结婚,请让她永无子嗣,请让她不要结婚,请让她永无子嗣......”联系原著故事,观众们恐怕很难忘记这意味深长的一幕。
    语言的出现开启了穆鲁的时间意识,掌握语言的它被迫告别无时性的蒙昧世界。《拉比的猫》前三册谈语言,谈人的信仰,谈时间哲学,到第四册里写狮王马尔卡的故事,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衰老和死亡上。因为作为个体体验的时间轴一旦打开,死亡的阴影也就不远了。狮王马尔卡是史法先生的表兄,本是一个传奇式的英雄人物。然而,当穆鲁遇到他时,英勇的马尔卡和雄壮的狮子都已经老了。他们的精力越来越不济,甚至连夜里有小偷光临都毫无察觉。有尊严的人该如何面对死亡的迫近?史法在这里又一次天才地利用了漫画提供的叙事可能性。他用画面混淆叙事声音,让我们以为马尔卡和狮子最终因反抗王子而英勇死去。一辈子重视荣誉的马尔卡终于死得其所,沙漠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人传说着:“狮王马尔卡葬于此地。”但等翻过一页,看到马尔卡向围在身边听故事的孩子们收取报酬,我们这才明白原来上面的结局不过是马尔卡讲的一个故事。让被死亡困扰的人用讲故事的方式,消解死亡的迫近,真是很有味道的安排了。
    许多读者初阅《拉比的猫》,常常被作品粗粝随意的风格所惊讶。史法的绘画风格谈不上传统意义的美观。乍看之下,线条凌乱,画面粗糙,每页固定六个等大的画格,格与格之间是十字形空隙,谋篇布局全无重点。叙事上采用散点叙事的手法,全书用松散的主题联结,不受线性时间推进的严格约束。整部作品因此流露出一种散漫的草就感,好像画家心不在焉地想到哪里就画到哪里,然后把草图一收拢,就成了书。这种风格上的散漫感,其实也可视作拉封丹的一种遗风。拉封丹写作寓言,讲求趣味和怡悦。他又素来诗情丰沛,因此行文流转自由,潆洄舒卷。圣勃夫说他的文字像小溪一样流淌,有时入睡了,有时迷失了,是很形象的比喻。但拉封丹的伟大也正在于此。他把散漫变成自己的风格,寓言到了他手上,就超出这个体裁原本规矩的框定,拥有了独特的趣味和魅力。所以,瓦莱里评价拉封丹说:“他的懒散是用心良苦的,他的平易是艺术的最高境界。至于他的幼稚,那一定是无稽之谈:在我看来,如此精致的艺术和纯粹排除了一切懒惰和天真的可能。”《文艺杂谈》里的这段话,把拉封丹的特色说得很明白。挪到这里用来描述史法和他的《拉比的猫》,应该也是合适的呢。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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