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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宗颐:一代通儒,百岁情怀

http://www.newdu.com 2018-02-08 中国作家网 贾思玉陈志明 参加讨论


    仁者寿。饶宗颐教授今年100岁了。
    他生于1917年,实际98岁。按中国传统,老人90岁后添寿两岁。饶公新近的书法作品,落款通常写着“百岁选堂”。
    尽管已是期颐之年,饶宗颐仍坚持挥毫泼墨,而且步履不停。今年早些时候,他飞赴北京,在中央文史馆受到李克强总理的接见,并见证了国家博物馆举行的历来最大规模个人艺术展;两个多月前,他又飞到澳门,出席不知第多少个以他命名的机构——澳门饶宗颐学艺馆的开幕仪式。
    所到之处,众星捧月。清瘦的饶公,总是拱手致谢,蔼然郑重。
    为饶宗颐庆贺百岁华诞的活动贯穿全年,包括12月香港的大型展览和国际研讨会。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还透露了一项意义非凡的计划——巴黎吉美博物馆(Musée Guimet),法国的亚洲艺术品收藏重镇,正筹备于2017年举行以“敦煌”为主题的饶宗颐特展。推行“东学西渐”的饶公,到时是不是要故地重游?
    相信没有人会否认,饶宗颐不仅是香港文化界的“镇港之宝”,也是当下中国最受尊崇的学者之一。大国崛起,文化复兴,标竿人物也便“热”起来。人们称他“国学大师”、“汉学泰斗”,近年更有“国宝”之誉。
    学术界先后将他与钱锺书、季羡林并列,称为“北钱南饶”和“北季南饶”。而前者称赞他是“旷世奇才”,后者直呼“我心目中的大师就是饶宗颐”。
    这样一位世纪老人,治学广博精深、文史哲艺融会贯通,堪称“硕果仅存”。
    为重现饶宗颐的学术生涯,感受他的人格襟怀,近期我们叩访了饶公本人,也走访了他的家人、老友、学者同事和深得其言传身教的学生。
    潮州,家学“熏蒸”
    中学都未毕业的饶宗颐,后来却当上大学教授,是为学术界一段美谈。他说自己“得益于从小文化空气的‘熏蒸’”,学问是“熏”出来的。
    饶宗颐的父亲饶锷经营银庄,有说是潮州首富,饶老先生也是位学者雅士,家中的天啸楼藏书达十万卷,曾经在粤东最负盛名。饶宗颐幼承庭训,饱览群书,而且跟随自家请的名师,打下绘画、书法和古文根基,用现在的话说,赢在了起跑线上。
    香港潮州商会创会会长陈伟南是饶宗颐的老友,只比他年轻两岁。他回忆说,饶氏父子当时在潮州声名赫赫,饶宗颐传说是一目五行的神童。
    入中学后没多久,饶宗颐就回家自修,因为“在学校获益不大”,开明的饶锷并不反对。
    饶宗颐的问学之路并非坦途。16岁那年,正当壮年的父亲突然撒手人寰,而母亲早在他两岁时就已过世。身为家中长子,饶宗颐放弃入大学的计划,处理家中事务。“那时候,(父亲)留下庞大的财产与大批书籍,在这两者之中我选择了书籍。”他继承父亲遗志,完成《潮州艺文志》,踏出学术生涯的第一步。
    父母早逝,战乱动荡,及至后来家族钱财、藏书灰飞烟灭,让饶宗颐过早地体会到何为四大皆空,也过早地参透何为心无挂碍。
    追随饶宗颐30多年的学生、现为港大饶宗颐学术关学术部主任的郑炜明博士说,饶公一生推崇苏东坡,因为面对逆境,他往往比较达观、超然,“心态平和,乐观向上”。
    香港,天时地利
    饶宗颐后来移居香港,是缘分,也是命运安排。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饶宗颐其时在中山大学广东通志馆任艺文纂修,同时已加入历史学家顾劼刚主持的禹贡学会,在学术界崭露头角。
    饶宗颐首次走上课堂讲台,是受詹安泰委托,于潮州的韩山师范学院代授国文课。陈伟南当时在韩山就读,他记得,学生们一度对年仅20岁左右的饶宗颐持怀疑态度,“教了一天之后,詹安泰问学生,他行不行?明天还让不让他来?学生说,来啊来啊,他教得好好!”
    平静的生活很快随着日军的到来戛然而止。1939年,饶宗颐被聘为中大大学研究员。当时中大迁往云南,赴聘途中,他染病滞留香港。“饶公说他一辈子很少生病,偏偏那次生病留下来。”郑炜明忆述这段往事时说。
    避居香港期间,饶宗颐继续治学,而且往来无白丁。他曾协助王云五编撰《中山大词典》,还辅助叶公绰编订《全清词钞》。很快香港也沦陷,饶宗颐又返回广东,先后任教于无锡国专、广东文理学院等学校。那些年,饶宗颐是在不停逃避战火的艰辛中渡过的。
    1949年,听从前辈朋友的建议,饶宗颐移居香港。三年后,并无大学学历的他受聘为香港大学中文系讲师,要感谢时任中文系系主任的林仰山不拘一格降人才。
    刘唯迈1956年毕业于港大中文系,从饶宗颐的学生,到后来出任港大冯平山博物馆馆长,一直对饶公尊敬有加。“他教书一定会备课,每次上课都带一个文件夹,讲课十分有条理。”今日大学高举教研合一,饶公几十年前已着其先鞭。
    “他待人真诚,就算是陌生人想与他讨论问题,他也会热情交流,不会高高在上,”刘唯迈说,在做人方面,饶公是他的一个榜样,“他从来不说‘大话’,我也未听过有人说他坏话。”
    世界,东学西渐
    “饶公多次跟我说,人的一生,有一个际遇、运气的问题。他承认自己的运气非常好,与同辈学者相比他的运气太好了。”谈到香港带个饶公的“地利’,郑炜明这样说。
    香港不但为饶宗颐提供了埋首学问的一方净土,也让他建立了跨越领域、沟通世界的学术格局。50至70年代,当内地学者陷于一波又一波的政治运动时,饶宗颐立足香港,与国际汉学界广泛交往。他曾到日本研究甲骨文、到法国研究敦煌学、到印度研习梵文和婆罗门经典,足迹还遍布英国、新加坡、美国等,开“东学西渐”风气之先。
    开头提到的吉美博物馆敦煌展也与饶宗颐这段经历有关。20世纪初,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从敦煌带走了大量经卷、文献,法国的伯希和也带走了一批,其后俄国、日本等国的学者接踵而来。
    港大饶宗颐学术馆馆长李焯芬教授说,饶公做研究重视实证,五、六十年代,他多次到英法寻找“人家拿走”的敦煌文献。“那时没有复印机、没有手机,无法复印或拍摄,他就手抄,非常工整优美的手写报告。”
    饶宗颐与法国结缘不潜。上世纪60年代,受法国汉学家戴密微之邀,饶宗颐赴法与他共同研究敦煌曲。二人的书信集近年出版,主编郑炜明提及,“按年龄来说,戴老比饶公大20岁左右,但他经常就学术问题写信给饶公,很重视他的学术意见。”
    70年代,在巴黎讲学期间,饶宗颐著书论述《敦煌白画》,填补了敦煌艺术研究一项重大空白。那时他寄居在学者汪德迈家中。汪氏后来接受香港电台采访时说,“他(指饶宗颐)有惊人的魄力,无时无刻不在工作,可以一天工作20个小时。”
    饶宗颐可以为研究一个问题而学习一种语言文字。颇具传奇色彩的是,饶宗颐曾向一位印度驻港领事馆外交官白春晖学习梵文。1963年,他到印度做学术研究,又跟随白春晖的父亲老白春晖研习婆罗门经典《梨俱吠陀》。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饶宗颐印证了这句话。上了年纪后,饶公走路仍很快,如何做到?他告诉老友陈伟南说,都是满世界跑练出来的。
    从学者到“大师”
    早在1962年,饶宗颐就蜚声国际,获得有“西方汉学界诺贝尔奖”之称的法国“儒莲奖”。内地学界认识他却是后来的事。
    80年代,打破“文革”时期的封闭状态,饶宗颐经常到内地进行学术交流。季羡林撰文介绍饶宗颐的著述造诣,引起学人注意。90年代,饶宗颐想在内地出版个人学术文集,但被搁置数年,后来他将书稿交予台湾一间出版社。台版《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于2003年问世,直到2009年才引入内地,文集共14卷20册、近1200万字,洋洋洒洒,让人叹为观止。
    现在,提到“饶宗颐”,很多人第一反应是“国学大师”。饶宗颐对这个称谓有保留。“我不是大师,我是大猪(潮汕话里,‘师’与‘猪’谐音)。”他曾开玩笑说,大师原是称呼和尚的。近两年,除了听力不佳,讲话也渐少,面对越来越多的追捧着,饶公最常说的话是:“不敢当、不敢当”。
    李焯芬教授说,饶公的世界十分澄明。“连季羡林都无可避免地去当了北大副校长,饶老从来不想、也不愿意学而优则仕。”
    “饶公不仅博学,而且专注。”刘唯迈说,“饶公心中有一种浩瀚的宇宙观,或许与他从小练气功有关,“他的‘气’不仅指打通任督二脉的气血,更多是孟子所说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郑炜明则谈到,饶公治学70多年,从来不以孤独为苦。他很多研究项目可以酝酿十几年,甚至等待几十年才发表。“饶公曾对我们说,有志做学术乃至搞艺术创作的人,需要‘必要的孤独’。”
    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国学研究的升温,饶宗颐已被人们尊为国学泰斗之一。当年,温家宝在国务院总理任上多次致信饶宗颐,表达了对他的关心的尊重。2010年时,当温家宝在中央文史研究馆见到饶宗颐时,曾高兴地说:“今天我们终于见面了……您最大的优势,也可以说是您的特点,就是学贯中西。”今年4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又在中南海紫光阁会见饶宗颐,称赞他心系国家发展,学术耕耘不辍,艺术创作不断。
    如今,饶宗颐已年近百岁。在这近一个世纪的时光里,他走过太多地方,经历过太多事情。然而,他的人生态度却很淡然,正如他曾说过的:“人在天地之中,渺小得像一个不可知的斑点,亦像一根芦苇,很容易被一阵风所摧折……面对无限的宇宙,永远的岑寂给人以无限的恐惧。在无限的周遭,处处可以是中心,而何处是圆周,却煞费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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