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叙事形式与技巧的全面更新,是先锋文学最为重要的文学成就,那么它对年轻一代作家写作之路的深切影响,则是我们今天评估先锋文学遗产时的重要话题。“70后”一代写作者中,相当多的人都是从阅读先锋小说,乃至直接学习先锋小说家开出的大师书单中汲取写作灵感的。可以这么说,正是卡夫卡、普鲁斯特、乔伊斯、加缪、福克纳、马尔克斯、博尔赫斯、昆德拉和卡尔维诺这样一批作家培养了年青一代的文学趣味。 有遗产就必然会有债务,这是我们讨论先锋文学时必须拥有的态度。先锋文学已降,“文学性”的张扬所带来的问题是我们反思当下文学流弊的重要维度。最近,在一篇讨论范雨素的文章中,诗人王家新提到了米沃什的《阅读安娜·卡米恩斯卡日记》。他如此引用:“她不是一名卓越的诗人。而这才是关键:一个善良的人不必懂那些艺术的把戏。”这无疑是在提示我们,当面对那些矫情夸张、打磨得过于精致的“文学性”时,朴拙与单纯反而成为这个时代最为珍贵和稀缺的元素。这让我想起某个场合,一位年轻的作者坦率地谈到的,我们当代作家对现代/后现代的20世纪西方文学过于沉溺,而与批判现实主义的19世纪欧洲文学渐行渐远,这种偏颇直接造成了当下文学的无力。我们当然不能把罪责都归结到“先锋文学”的头上,但问题的产生却也摆脱不了干系。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有人认为,先锋所倡导的回到文学自身的绝对化,客观上造成了文学与时代关系的隔绝,纯文学离现实越来越远。而反思纯文学,重估现代主义与先锋派文学的美学遗产,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近年来理论批评界的一股潮流。为此,有人提出“重新发明文学”,矛头指向“20世纪80年代的负面遗产”,认为它一味迷恋语言实验和形式元素,过于关注文学内部,而忽略社会现实,使得写作变成了与社会现实无关的“个人的事情”。而“重新发明文学”就是要“充满批判精神地去创造适合今天时代的新的文学”。因为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形式和审美趣味已经不适合今天的读者了,而从“19世纪文学”,而非“20世纪文学”中获得借鉴,目的是要让文学“重新成为可以帮助人思考的东西”。 但是问题在于,重新反思先锋文学,并积极建立文学与时代的关系,或许并不意味着对先锋文学历史遗产的全盘否定。面对时代的严峻任务,追求一种具有思想性,也更加朴素刚健的新美学固然可喜,但更重要的也许不是简单地回到19世纪,完全摆脱现代主义,而是如何以一种新的文学来内化现代主义与先锋派的文学遗产,即并非简单的对立或翻转式的否定,而是致力于把现代主义和先锋派吸纳进现实主义文学的空间内部,将二者有效调和起来,使现实主义的美学更加新颖、丰厚,更具文学的质感。无论如何,先锋文学那永远求新求变的精神终究值得铭记,这毋宁说是文学变革的永恒命题。今天,时过境迁的“先锋文学”依然被人看做一种自由的艺术精神,一种反叛的力量,或一个具有变革性的文学潮流。在抽离了语词的历史性之后,永远的“先锋文学”其实就是那个带给我们永恒之“异”的文学,这是在任何时代都值得敬仰的。 这或许才是我们今天反思“纯文学”,重新检讨现代主义与先锋派文学遗产时需要注意的问题。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