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里曼、卡琳·莱格 著 吴万伟 译 译者按:本文是在线杂志“Open Loop Press”编辑卡琳·莱格(Carlin M. Wragg)对荷兰随笔作家和文化哲学家罗布·里曼(Rob Riemen)的采访记。里曼是欧洲人文主义思想库核心研究院( Nexus Institute )的院长和创办人,著有《精神的高贵:被遗忘的理想》(耶鲁大学出版社2009年)。因为对自由教育的本质就是培养精神贵族的观点印象深刻,译者有意识地收集了有关该书的一些介绍,包括出版社的推介、名家评论、英国《卫报》的书评、本书的前言等,准备作为翻译选题交给出版社作为引进该书的参考,但在联系了作者后却意外得知该书的中文版权已经售出,而且即将出版。译者在遗憾之余,把此采访记发表出来,期待它有助于读者对此书的初步了解,但愿不会有人因为我的拙劣译笔而败坏了读这本优秀著作的兴致。 编者按:“当词语不再表达真理,当词语变成谎言时,语言就死了,我们也随着语言的死亡而消失。每个诗人、每个小说家的首要任务就是写有意义的词语,写真实的词语。就算不是宗教家或哲学家或研究柏拉图的专家,你也会明白如果没有真理,语言就无法存在。” 罗布·里曼若是一个发出不同声音的作家,不时地用注释打断其思想,用专业术语包装其逸闻趣事,其优雅的《精神的高贵:被遗忘的理想》或许成为世界哲学史的热门著作。但是,里曼是个有文学天赋的人文主义者,以独特的创造行为为乐。如他所说,后半夜的写作是他探索自己的精神世界的行为,完全忘掉了在荷兰经营的独立智库“核心研究院”的事务。里曼写的文章偏离了批评分析的传统定义,既非广义的哲学随笔,也非学术批评。因此,我们很难决定应该把这本书放在个人图书室的哪个书架上,究竟是与安东尼·肯尼(Anthony Kenny)的《西方哲学简史》放在一起还是放在琼·迪丹(Joan Didion)的《浪荡到伯利恒》的旁边。不过,正是这种变化多端的本性让《精神的高贵》读起来就像赫尔曼·黑塞(Herman Hesse)的小说《悉达多》(Siddhartha)或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纪哈(Kahlil Gibran)的《先知》(The Prophet)一样赏心悦目。里曼明白只有快乐的阅读才能让人有机会学到一些东西。 作为特别热爱德国作家托马斯·曼(Thomas Mann)的学生,里曼在故事中表达了他的观点,激活了过去伟大思想家们的对话。他赋予尼采沉思默想的散步以栩栩如生的活力,重新描述了苏格拉底在雅典接受审判的情景,让我们有机会聆听西方哲学中最重要的演说之一。为此,他鼓励当代读者重新接通与历史上最高雅的概念的联系:真、善、美以及语言的重要性。这些概念曾经是不偏不倚的道德指南,如今却成了主观判断,其定义常常依靠个人对它们的看法。里曼认为我们仍然有确定性的空间,仍然存在不容怀疑的真理,道德和礼仪在当今文化中仍然发挥着关键的作用: “不,为了人的尊严,自由的个体不应该忽略普遍的永恒的价值。尤其是知识分子应该抗拒这种虚无主义。不是一切皆有可能。人类的自由在本质上是相对的;它受制于人类尊严不朽的和永远难以企及的理想。而且,绝对自由消灭了正义。人世间存在先验性的绝对价值,它们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人人都有义务遵守。”70页 罗布·里曼认为他的人生使命就是“恢复某些词语的意义。”当人们最后一次合上《精神的高贵》之时,会意识到交际本身就处于人性的核心,面对不可思议的挑战,人们需要拥有必须坚守的资源。 ---编辑卡琳·莱格(Carlin M. Wragg) 本书片段: 如果人性、真理和永恒是大词,无论如何比我们当今习以为常的内容更大,那么让我们为艺术的存在辩护吧,因为它是语言的终身奴仆。 每个诗人都知道上帝赋予我们的天赋不是火而是语言。荷尔德林说“人生充满劳绩,但诗意地栖居在这块大地之上。”语言是人的本质。多亏了语言,我们才能思考,因为思考的存在依赖于词汇的恩典。我们的人生体验和情感都是被语言塑造出来的,是语言让我们命名和认识这个世界。我们对自我的了解也是通过语言,通过祈祷、忏悔、诗歌来完成的。语言给了我们一个世界,让我们暂时超越现实,进入过去或未来。依靠语言,我们有了永恒存在的空间,让死者能继续说话:“他死了,但他仍然能与我们说话”(Defunctus adhuc loquitur)(《希伯来圣经》第2章第4节)。多亏了语言,我们才有了意义,才有了真理。 语言不能容忍谎言。谎言扼杀了词汇,束缚了灵魂。伟大作家如亚历克山大·瓦特(Aleksander Wat)、安娜·阿赫玛托娃(Anna Akhmatova)、普里莫·莱维(Primo Levi)、维克多·克伦贝勒(Victor Klemperer)最关心的事情是语言,这决非偶然,因为他们都经历过被迫崇拜谎言的时代。像保罗·策兰(Paul Celan)一样,他们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词汇的意义被大火烧毁,真理和人性肯定都随着词汇而荡然无存。(《精神的高贵,第20-21页》) 卡琳·莱格(Carlin M. Wragg):首先,我提的问题是你为什么想写一本书?你在主持一个智库---核心研究院,这才是你的工作。你的下一步写作计划为什么不是小说而是读起来像文学评论的东西? 罗布·里曼(Rob Riemen):本书是对我人生阶段的一种反思。第一章关于托马斯·曼,这是因为下面的事实:他最喜欢的小女儿伊丽莎白·曼·鲍吉斯(Elizabeth Mann-Borgese)应我的邀请来到荷兰发表公开演讲,演讲的题目就是她父亲在75岁时的题目,这时她已经80高龄。 当她来到荷兰时,我意识到托马斯·曼的著名演讲“我人生的这些年”是对其人生的自传性反思,他的开头一句是“我不想谈论我的生活,但我想谈谈发生在我生活中的事。”这是非常有趣的演讲。他从出生时的1875年开始,略过了私密的部分,谈及人生的种种转折点。我问他的女儿,“你能否做同样的事?”她答应了。结果,托马斯·曼的这篇著名演讲没有用荷兰语发表出来,所以我决定用一本漂亮的小书出版。 对我来说,这是总结托马斯对我的意义的时刻和场合。我想传达给读者的是为什么这个人成为我的教育学校。对我来说,托马斯·曼不仅仅是个伟大的小说家。我阅读了他的所有小说、随笔,还读了他的书信和日记(十大卷),就像歌德是他的教育学校一样,他也成为我的教育学校。 那是在1999年。仅仅两年之后就发生了9-11事件,我当时正好在美国。我在美国遭遇了这个事实:伟大的知识分子---小说家和公共知识分子发表他们对9-11的看法,它们基本上归结于这个观念“我们当然不同意使用暴力,但是我们必须理解这是对资本主义和全球主义的攻击。”因此,在某种方式上他们是在为袭击辩护。这不仅出现在美国,还出现在伦敦、巴黎、德国和其他地方。从根本上说,有一种左派知识分子精英认为他们必须将9-11袭击合理化。 我感到震惊,因为父亲是工会领袖,我成长于一个环境中,即两次世界大战后学到的教训之一就是在文明的社会里你不能使用暴力来改造社会。马丁·路德·金知道这一点,参与民权运动的每个人都知道,参与大赦国际或绿色和平组织和环境议题以及我父亲这样的工会领袖都知道你必须提出批评,必须改变社会,因为缺乏公平正义,因为有社会不公,但你绝不能使用暴力。而现在突然有一群知识分子却觉得他们需要为暴力辩护。 如果我不写作,我就管理核心研究院。核心研究院很小但是一个国际组织,通过国际学术会议和对广大听众发表演讲传播这个基本的信息:“我们希望你们思考,希望你们读书,希望你们听音乐,因为这能帮助你们做出自己的判断。”如果所有这些思想深刻的知识分子,那些读了很多书,并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人在一天结束时无法对善恶、是非做出道德上可靠的判断,我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 当然,任何一个稍微了解一点儿历史的人都知道牧师的背叛,知识分子的背叛;为此,朱利安·班达(Julien Benda)写了一本伟大的著作,我们知道知识分子卷入纳粹主义的故事,我们知道知识分子与希特勒政权的合作,海德格尔是最著名的例子。但是还有更多的人,若谈及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我们知道知识分子的堕落,只有很少的勇敢者说“不不不,这不应该是我们的世界,”我们都知道这些。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你自己经历了某些事,你就能做出改变,它就不再是历史的一部分了。 突然,我从历史中了解到东西变得非常具体,它成为我自己想寻找的答案:我为什么要阅读所有这些书?为什么认为伟大的音乐非常重要?为什么认为像西方这样的富裕社会如果不在文化或艺术教育上投资就是不可接受的呢?为什么不同意企业界和政客的艺术教育不是很有用的观点呢?我必须找到答案。 第二篇文章是我自己的探索,从苏格拉底开始,使用对话的形式讲述我自己探索的故事和我最终如何形成了观点,如文化的本质是什么,知识分子的生活应该如何过,知识分子的责任何在等。它们是托马斯·曼在《魔山》和《浮士德博士》中记录的引语或非引语。《浮士德博士》是托马斯·曼的伟大小说,他要探索的问题是大教授、博士,那些拥有种种博士学位的人为什么都会支持法西斯主义。 我是采用对话和故事的形式讲述,因为首先当你写作的时候,你写作是为了快乐,但是对我来说,写作没有快乐,“我谈论的是如何最终形成了一种观点:文化的本质是什么,知识分子的生活应该如何过,知识分子的责任何在。”这有点学术的味道,但涉及的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想用某种方式传达一种观念,它处于我构建的知识分子责任这个辩论的核心,这个术语就是“精神的高贵。”它和整本书联系起来,是托马斯·曼生活的核心,也托马斯·曼的崇拜者莱昂·金斯伯格(Leone Ginzburg)的核心,虽然我觉得托马斯·曼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在开头,我解释了这是歌德写自传时遇到的观念。他看到了老朋友和伟大画家和雕塑家阿尔布雷特·丢勒(Albrecht Dürer)从前的一封信。这个老贵族说“我不再想成为这种建立在家族血缘基础上的贵族阶级的一部分了,我感兴趣的只是精神的高贵。”这成为歌德非常著名的重要观点。 托马斯·曼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思想生活的形成和构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歌德生平的影响。他写了有关歌德的最好的论文,还写了有关歌德生平的小说《绿蒂在魏玛》(Lotte in Weimar)。在1945年出版了最好的文集,副标题就是《论述人性问题的16篇随笔》,主标题是“精神的高贵”。当你在1945年明明知道所属的整个文化世界已经处于废墟中时却出版一本名为《精神的高贵》的书,这个标题本身就非常说明问题。他肯定已经思考该问题很长时间了。我从他的日记里了解到他最初用的是其他标题,最后才决定使用“精神的高贵。” 从那以后,人们就停止使用这个术语了。但是,我觉得我的人生使命基本上就是恢复某些词的意义,说出或提出问题“为什么我们应该放弃某些东西呢?”我有意选定“好的,这将是书的标题了。”我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必须用一种试图表达某种体验的文学形式来写这本书,来表达我的体验到底是什么。让人充满希望的是,在关于莱昂·金斯伯格的最后一章里,在人们阅读了这个故事之后,虽然仍很难说精神的高贵到底是什么,但他们可能有某种体验,会了解到精神高贵的人到底什么样子。 卡琳·莱格:对这个观点感兴趣的不仅是这个人,更好的词或许是人物。另一个贵族似乎出现得更早。你能不能谈谈他,他的名字是什么?为什么他很重要?而且,为什么他来得这么早? 罗布·里曼:一个很老很古怪的人约瑟夫·古德曼(Joseph Goodman),我只见过一次面。故事如下:我创办和主持的核心研究院每年组织一次年会,会议的背景是我们提出大问题,然后邀请各色人等---知识分子、学者、记者、政客、艺术家、音乐家就这个话题与其他人交流。 我在2001年11月来美国组织这样的会议,话题很奇怪,是关于罪恶的。这是“人生探索”系列节目的一部分。一个关于爱情和死亡,两个关于罪恶,第三个关于丧失的解剖学。 选择组织这次关于罪恶的研讨会是在9-11袭击之前就定下来的, 因为我总想在会议之前见见发言者,在这次旅行中我要会见的人有对罪恶了解很多的南非伟大作家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John Coetzee),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传记作家约瑟夫·弗兰克(Joseph Frank)、写了德国反犹太人主义著作的哈佛大学教授丹尼尔·葛哈根(Daniel Goldhagen)和出版过论述罪恶的人权专家米歇尔·伊格纳托夫(Michael Ignatieff)。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计划。 旅行时,虽然很忙,我总是尽量见见某些老朋友。结果我见了老朋友伊丽莎白·曼·伯吉斯(Elizabeth Mann-Borgese),她是托马斯·曼的女儿。我们安排好在纽约的河上咖啡馆(the River Café)见面,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自由女神像。 她有一个老朋友,但是在传记或者任何别的东西中你都找不到有关这个人的任何一条信息,虽然我阅读了托马斯·曼的每一本著作,也阅读过有关伊丽莎白的很多东西。 他也来自1938年的德国。伊丽莎白、托马斯·曼和他的妻子卡提亚·普林斯海姆(Katia Pringsheim)应船长之邀进入统舱,但是在轮船到达美国的时候,统舱里显然没有一个自称约瑟夫·古德曼的人。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他自己的名字,对吗? 他们之所以结识是因为伊丽莎白来美国时心中仍然渴望成为音乐会钢琴家,她常常到纽约上钢琴课。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怪人约瑟夫·古德曼。 伊丽莎白在给我讲故事的时候突然对我说“是的,当然我们可以见面,但罗布,我想让你认识我的一个熟人。”接着,她非常感动地讲了这个故事,这是她第一次见的那个人,是在1938年还是1939年?反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是个优秀的钢琴家,是个真正的天才。 两个月后当我们谈论9-11袭击,探讨接下来要怎么做及反恐战争时,就是这位老朋友突然拿出一篇题目为“精神的高贵:惠特曼的话”文章提纲放在桌上,这是他正在进行的创作。一直激烈批评美国的伊丽莎白已经因为很好的理由移民加拿大,她对美国感到失望。她说“他(这位朋友)想通过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的著作传达某种能让美国找回最初精神、最初梦想的东西,而这正是惠特曼著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如托马斯·曼令我如此痴迷并成为我的教育学校一样,惠特曼是古德曼的教育学校。他想通过惠特曼的著作传达某种能让美国找回最初精神、最初梦想的东西,而这正是惠特曼著作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出现在《草叶集》中,也出现在《民主的远景》(Democratic Visions)中。他想用自己的文章激励美国人再次找回美国的精神。 啊,我见了要见的人,完成了工作后回家。古德曼送我一本《草叶集》,我听说过惠特曼,但从来没有读过他的作品。2002年初,他突然去世,这令伊丽莎白感到震惊。 我和妻子本来要在瑞士与伊丽莎白见面,她在假期时总是到这里滑雪。就在我们动身的前一个星期,令人震惊地得知伊丽莎白也去世了。因为没有理由去瑞士了,在悲痛之中,我花费一个星期的时间阅读歌德。我发现他写的有关老贵族渴望精神的高贵的段落,并把该段与古德曼联系起来。 因为与伊丽莎白和古德曼的会面,我觉得必须对我痴迷的问题写点东西。我也觉得受到古德曼的鼓励,是他鼓励我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做这件事,再也没有必要用传统的随笔方式写文章了。 卡琳·莱格:我认为你选择的形式中最激动人心的地方之一在于你选择的方式人人都能轻易看懂,每个读者都能明白。这个方式体现在书中出现的两位伟人身上,他们真的生活在你描述的生活和本书的创作中。该书不是仅限于学术界的专著,无需经过了解某种语言之后才能理解所讨论的概念。当我阅读本书的这一部分时,我觉得把这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包括在大名鼎鼎的人物身边是非常正确的,因为它象征着每个人都可以进入书中的那个位置,从阅读托马斯曼开始到继续阅读你提到的其他观点。 罗布·里曼:我想从语法上分析的概念之一是与真善美有关的观点。这些概念苏格拉底谈论过,其他哲学家也一再地讨论,它们没有具体的含义,但是有更大更重要的意义,这些意义与幸福不同。 卡琳·莱格:你能否稍微谈谈这些,因为有些人或许没有读过苏格拉底的著作。这样一来,我们可以从讨论为什么这些是大观点,为什么大观点非常重要。 罗布·里曼:在学术界,尤其是在美国学术界,当今实践哲学的最迷人但也最令人担忧的方面之一是它已经变得分析性和技术性十足,但哲学这个词的本义是“爱智慧”。 智慧这个概念似乎已经从哲学教育中完全消失了。我认为这是错误的,不仅仅是错误,我们甚至已经丧失了最重要的东西,因为如果哲学不能给我们智慧,我们要到哪里寻找智慧呢?似乎我们可以不靠智慧而生活下去。 这里部分的内容是曾经具有重要意义的词汇如真、善、美也消失了,似乎我们对这些词感到不自在。这里有历史原因或主要是历史原因。重要的历史原因之一与苏格拉底本人或柏拉图有关。该观点就是真善美实际上是一个整体,它们是结合在一起的。你在看到美的地方也看到善,在看到善的地方也看到真。 现在,我们已经不再相信这种论调。在欧洲历史上,我们认识到伟大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无法绕过去的人物尼采。如果不了解尼采,我们就永远不能理解当今社会和我们最近的历史。尼采是预测了欧洲两百年虚无主义的人,我们现在还处在半道上,因为我们只经历了一百年的虚无主义。啊,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百年啊!两次世界大战中死亡人数接近一亿人。不仅是战争;还有左右两派的极权主义,数亿人都卷入这些信仰之中。它是两次世界大战的遗产,是美国和欧洲持续存在的困难关系,也是旧世界和新世界的关系。 尼采及其虚无主义的预言基本上是想表达一种观点:词语没有意义,什么意义都没有。一切都毫无意义。你的人生没有意义。人为什么活着?人生意义何在?等大问题没有答案。接受一切都没有意义的事实。没有真理,真理只是一种认识。美呢?美的背后什么也没有,你知道,它不过是个借口,只是想让你感觉好一点儿而已。 善呢?什么样的善?为什么善?《善恶之外》是尼采一本书的标题,那正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善恶之外。 什么有意义?有什么可相信呢?我们把焦点集中在追求幸福上,这多多少少是一种逃避。我们设想的幸福并不是真正的幸福,也不是美国缔造者心中想的那种幸福。但是,不管怎样,我们要感觉良好,要感到快乐,要时髦,那些就是我们社会的观念。与此同时,我猜想许多人感觉到非常不舒服。 我们的生活不能没有真理。这也是乔治·奥威尔在《1984》中表达的观点,甚至也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的观点,那里仍然有一种美,但它是肤浅之美,因为美与真之间没有联系。 当词语不再表达真理,当词语变成谎言时,语言就死了,我们也随着语言的死亡而消失。每个诗人、每个小说家的首要任务就是写有意义的词语,写真实的词语。就算不是宗教家或哲学家或研究柏拉图的专家,你也会明白如果没有真理,语言就无法存在。 布什时期美国出错的地方之一是出现了太多“完成使命”之类词汇,许多美国人相信,但实际上它们是谎言,如果我们继续长时间使用这些根本没有真实内容的词语,如爱情被简化为浪漫的感觉,爱情与恋爱混淆起来,那我们就会陷入迷茫之中。毕竟,恋爱与爱上别人并不一样。 现在,我不想进入这种哲学论证,但是,如果我们认识到真理很重要;认识到善也很重要,道德正直很重要;认识到存在善恶,存在是非;认识到并非一切都一样;认识到那种认为“善不过是人们讨论的东西”的观点是愚蠢和危险的;那么,我们反对本拉登的理由是什么呢?他们也真的相信自己是在真诚信仰下采取的行动。 这或许给我们一个美也很重要的观念,苏格拉底的这个观念中有某种深刻的内容,那些生活在真实中的人,其生活中有某种善。不管他们的生活内容如何,他们可能是门房,可能是作家,可能是护士,也可能是父亲或母亲,这都没有关系,但是,那些生活在真实中的人在维护人的尊严时从不妥协,在对待他人时尊重别人的尊严。因此,他们的生活是美的,无论其相貌、服装、房子如何。对这些人,我们能说的就是他们很美。明白了吗?美的确很重要。 卡琳·莱格:这个概念非常重要和及时。我认为可以对哲学基础提出的批评之一就是质疑它与日常生活的相关性。这是文化消失的一部分,人们关心的是“我要养家糊口”和“我要送孩子上大学”或任何完全与哲学观点没有任何关系的其他议题。但是你说的是哲学原则---真善美是核心,“如果我们继续长时间使用这些根本没有真实内容的词语,如爱情被简化为浪漫的感觉,爱情与恋爱混淆起来,那我们就会陷入迷茫之中。毕竟,恋爱与爱上别人并不一样。”那些决定让普通的目标拥有了价值。我想请您谈谈这个问题。有这么多人的生活充满了失望,他们在苦苦挣扎的时候,为什么心中还要考虑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罗布·里曼:特别是在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的时候;我们知道黄金时代已经结束,我们知道失业率在不断上升,我们甚至还不知道金融危机的真正影响是什么,更不要说外交政策和做出疯狂之事的狂人和疯狂炸弹的后果了。确实会发生许多事情,许多人在苦苦挣扎。历来如此,只不过现在更甚。 应该吸取的教训之一是,长时间以来一直作为焦点的东西和有钱人才是真英雄的观点不再真实了。其实,它从来就不是真实的,只不过伪装现在被剥去了而已,我们知道他们一直在为自己大捞好处。所以现在必须做出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往前走?正如美国人常说的“向上,向前”,我也喜欢这种说法。但是,到底往哪里走呢? 我的小小建议如下:非常不幸的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美国社会中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一切都必须集中在其实用性上,一切都必须有用,最有用的就是那些“灵巧的”东西。如果阅读《纽约时报》,你肯定发现评论版上看到我们需要灵巧的能源、灵巧的汽车、灵巧的书、灵巧的人等等。但灵巧再次与有用是孪生兄弟,谁也离不开谁。问题是实用性观念已经完全取代了另一个观念:意义。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虽然他们做了很多有用之事,并竭力成为灵巧之人,但他们仍然有一种空虚感,仍然有一种无意义的体验。是的,我努力工作,是的,我挣了很多钱,是的,我们可以再买一辆车或第三辆甚至第四辆车或任何别的东西。但是,为了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已经忘记了生活中一直存在的最根本维度,其要点就是如果我们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维度,一旦遭遇真正的困难,许多人必然感受到一种诱惑----加入到劝告你的人的行列,他们会说“我明白生活对你来说很困难,我理解你的担忧等。相信我,相信我。请按照我说的去做,如果你听从我的指导。。。” 那些人可能是任何人。他们可能是普通的江湖骗子,可能是贩毒者也可能是在电视上宣扬教会的人,只要给我钱,相信我。不管说什么,他们都是危险分子。我认为,他们之所以危险就是因为除了某种偶像崇拜的形式之外,他们最终根本无法给你任何东西。 人生不易;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首批观念之一。人生不易,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对付它。而对付它的方法就是确保我们能够思考它,能提出正确的问题,具有评判精神,我们不仅能批评自己而且能批评我们渴望相信的东西。“如果没有一定的智慧,我们就永远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如果生活中没有爱,没有真正的爱,没有真正的友谊,我们就永远无法过有意义的生活。” 我不想告诉人们应该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人们应该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我对这些没有任何兴趣,这首先是因为人们必须自己做出决定:这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麻烦,他们的体验,他们必须自己想办法对付它。 但是,有些事情很简单:“如果没有一定的智慧,我们就永远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如果生活中没有爱,没有真正的爱,没有真正的友谊,如果我们无法养成对真正重要之事的敏感性,如果没有意识到真和善,如果不试图追求美,并非“哇,多么魅力四射的人啊!”而是成为真正美的人,我们就永远无法过有意义的生活。因为这些才是人生的本质。 此外,人们的才能各有不同。有人擅长甲,有人擅长乙。这是人生的丰富,也是世界的丰富性。所以请尽力开发你的才能,但是要用负责任的方式,并让这种责任成为更大背景的一部分,按照苏格拉底的说法,你不断遭遇的这个问题是所有人生问题之母:即好生活是什么? 卡琳·莱格:我想问的是艺术在帮助我们理解人生意义,促使我们做让人生变得更有意义的事情方面有什么作用? 罗布·里曼:是的,被称为人和人生的这个复杂现象的很大一部分决非简单之事,也根本就没有找到好生活的简单方法。你不可能拿到一个为你提供所渴望的一切的秘方。科学不行,宗教不行,宗教本身是双面的,不幸的是,艺术和美也不行。根本就没有人生秘诀这回事。 虽然这么说,我认为下面的事很重要:我的确相信艺术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人生的本质是交际艺术;有能力表达自己的观点,有能力理解自己的感情,也有能力交流自己的体验。 没有交流,就没有爱情,也没有友谊,也没有共同体的感觉。爱情、友谊和共同生活的质量都建立在交际质量之上,“我的确相信艺术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人生的本质是交际艺术;有能力表达自己的观点,有能力理解自己的感情,也有能力交流自己的体验。” 艺术是我们表达最深刻的情感和体验的唯一语言。数学做不到,经济学做不到,技术也做不到,因为它们没有可表达的内容。当你在真正的生活中出现第一个体验时,如你深深地爱上一个人,或你刚刚失恋,或你第一次遭遇死亡时,你遇到的是诗歌、音乐、小说等,你能从中读到自己的体验。“是啊,就在这里,我并不孤独。我不是第一个遭遇这种情况的人。那明明就是我的感受。”所以你可以对人们说“听听这个,读读这个,看看这个,这就是我的感受,这就是我的样子。”这是一种巨大的解放。这就是我们作为人所需要的交流。 译自:The Meaning of Words: Rob Riemen on Art and Communication http://www.openlooppress.org/interviews/rob-riemen/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