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网络小说和其他文体的兴起与传统小说的危机 20世纪传统小说的生产传播方式是:先由作家创作,再由出版部门审查批准出版,由印刷厂使用纸张材料印刷制成,由书店销售,由读者购买阅读研究。而世纪末随着高科技现代化信息时代的到来,人们的知识技能、生产方式、工作学习生活消闲方式都有很大改变。由于网络小说的出现和其它文体的兴起,有人甚至惊呼传统小说即将走向灭亡。 刘纳指出:“谁——只要拥有联网电脑——都可以随时成为网络作家,都可以随意将自己输入的文字抛到网络上。”其冲击力造成的严峻现实是,作家的特殊身份失去,作者/读者系统瓦解[1]。谢有顺也指出,网络文学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话语世界”,“它与传统不同的汹涌的话语方式,让你多少有点措手不及”[2]。王干认为“小说文体的发展到了难以逾越的地步”,“小说在文坛的霸主地位也每况愈下。一种新的四不像的文体正呼之欲出,它或许脱胎于网络文学,渊源于笔记文体,在叙事之中夹杂着潜议论,在时尚之中又溶进后现代的笔调……它的受众面越来越阔,越来越适合现代人的口味”[3]。鉴于近一个时期“有关小说死亡的议论不绝于耳”,格非认为“小说这种形式也将让位于另一个更有竞争力的新形式,那就是消息”。“到了今天,读者阅读‘故事’的好奇心随时都可以由电脑的互联网予以满足”。并指出,“小说艺术如果有一天会最终消亡,其根本原因在于中产阶级的崛起。”因为“他们的趣味不允许遭到忽视”,“他们阅读的是‘消息’,发表的是‘言论’,对人对己都无可指教,只是最大限度地发出一片多少有点雷同的嘈杂之声。”这位作家总结说“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小说这种文体只是在经验相对比较落后的地区(比如拉美、非洲)才会有生命力。它同样可以用来分析中国20世纪90年代之后文学发展总体进程中的微妙趋势。随着‘现代化’的深入,小说曾具有的‘霸主地位’将随着‘大师’这个概念一同消失,成为历史的陈迹。”[4]滕云认为小说已从文学中心位置退居边缘,文化性社会性散论杂谈将取代原虚构性小说位置[5]。陈平原预言21世纪随着网络文学的萌芽,“五四时期所提出的‘爱美’(amateur)的文学理想将成为可能。”他对于这一可能出现的新趋势持乐观其成的态度,因为“古来中国人本来就有将文学作为修养而非‘技能’看法的倾向。倘若有一天衣食基本无忧的国人,能腾出更多的物理时间和心理空间,在文学的创作、欣赏、研究中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将是我辈所梦寐以求的”[6]。 鉴于网络小说精品不多,胡子宏说:“近些夜晚我常常沉湎于网络中,试图享受网上阅读的乐趣。在耗费了几瓶眼药水之后,我的失望如窗外深重的夜幕。”他甚至认为:“网络文学就是某些网虫在某些网站的文学粘上或长或短的帖子,以聊天的语言向人们讲故事或发表见解。”但是“网络文学经不起推敲,它乍出现便呈现出畸形发展的态势。”与传统作品相比,它过于追求“快感”和“发泄”,给人“粗制滥造的感觉”[7]。而传统的小说虽然不会像20世纪那么辉煌,但苏童相信叙事文学、虚构类文学仍然有大量读者,如19世纪福楼拜等作家至今仍有读者。他说,文学是符合人性的,人的心理空间很大一部分势必用文学艺术来填充,它对相当一批人产生影响。不用担心小说的地位会受到侵害,它的存在和影响会一直存在下去。[8]陈村认为“小说是虚构的,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这一功能是别的文体替代不了的。小说不会没有,它还会存在下去,还有相当的读者和影响,只是节奏不一样而已,像《追忆似水年华》那样大部头的作品也许很少人读了,十几万字的长度比较受欢迎”[8]。方方说:“人物传记、历史叙述等人文学科的各种著述会和小说平分秋色,但文学作品总会有读者。最近,武汉市有个调查问卷表明,小说读者量仍然排在第一”[8]。南帆认为:虽然散文、诗歌、戏剧、小说及论文之间传统界限会越来越模糊,文化随笔、历史叙述、影、视对于小说的挑战还会加大,但同时指出,“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影视容易表现,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意境是影视无法替代的。“我们说小说的影响力下降,并不说明最好的那一批作家也失去了读者。最好的作家肯定是有读者的”[8]。余华指出,“中国的出版物每年有10万种……作家的随笔也没有作家的小说卖得好,读者习惯了看故事,故事比随笔吸引人,……如果说小说读者大幅度下降,那么随笔读者将会下降更快。小说不受专业的限制,在全球始终占最高比例”[8]。韩少功说“小说不大能追得上世俗化的更新换代”,小说不是万能的,但又认为“小说当然不会消失”[9]。早些时候余华还曾说过“读者是非常友好的,他只要喜欢你的一本书,另外的书不喜欢也不会过多抱怨你”。他说“我认识一些书商,也认识新华书店一些人,他们告诉我鲁迅的小说,巴金的《家》和老舍的《骆驼祥子》,每年都要定个十来万……”[10] 以上所述可看到大体上两种观念对立的倾向,一种倾向是一些学者看到传统小说面临网络小说的出现和其他文体的挑战,面临读者减少的现象,感到小说已经到来的衰落和即将到来的灭亡的危险,因而对小说危机形势估计较严重。另一种是另一些作家学者虽然也承认也感到网络小说的出现和读者减少的现象对传统小说的威胁,但对小说这种危机的形势估计并不感到过于严重,对小说发展的前景并不悲观。 二、对个人化小说的肯定和否定 90年代出现了被称为新生代(晚生代)的个人化小说作家群,他们的小说有许多也可叫做隐私小说,也包括了许多女性主义小说。而对他们的个人化写作,出现了两种相反的看法。 李运转认为:90年代的个人化写作必须坚持。他认为“说我爷爷奶奶的故事,同样是反映社会,折射社会”。个人化写作“超越了摒弃了盲目跟随政策写政治斗争、政治运动的创作,又摒弃了追风逐浪跟踪市场行情的投机性写作,是值得肯定的”。他还指出,过去放风筝的王蒙、写大墙小说的张贤亮、写亲情小说的梁晓声、写《红高粱》的莫言、写旧日故事的苏童不也是个人化的吗?既是个人化的又是为社会代言[11]。莫言认为现代年轻作家的创作“更加关注描写他们个人的生活,通过个人体验,从一个侧面反映社会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讲好像更符合文学的本来意义”。他具体分析说,“现代人写的今天购物哇,明天会情人哪,五花八门,难道这些作品就没有社会意义了吗?他们也有社会意义,起码通过这个个体让我们认识到现在社会上有这样一批年轻人,当某个作家写的生活恰好符合时代的潮流,符合时代的需要,能够代表很大一部分人的心声,这个作品就有它的社会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讲,批评他们写身边琐事,这种批评是站不住脚的。写身边琐事未必不是好作品,写身边琐事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好作家”[12]。刘泓认为:80年代中后期先锋小说和新写实小说在发展中陷入困境,陷入“孤独”和“无物之阵”,“即作家无法进入把握我们身处的时代”,而90年代新生代作家例如朱文的小说很出色,表现出把握世界的智慧,提供了表达时代的一种方式,其“轻逸”和“幽默”的小说意识,对重新整合小说观念文学价值富有启示意义[13]。而在1999年6月南昌举行的中国小说学会四届年会上,这个问题也是研讨的重要问题。肯定者认为:个人化小说的存在与发展有其内在的必然性。不能一味地从社会性角度排斥文学世界的丰富性存在。方方说,“真”是一切文学创作的根本,文学评论不应强求于人,作家的个人化创作应得到尊重,只有充分保证创作的丰富性,文学沉闷局面才可真正打破。她认为个人化创作是不断超越自己的一种有效手段[5]。 否定者认为个人化小说缺乏思想资源、人文情怀,人格精神。写个人的琐事,缺乏真正的个性。缺乏令人眼睛一亮的东西。因而,对这样的个人化写作要坚决反对[5]。而早在这次会之前,杨剑龙曾发表过《在对传统的颠覆中走向虚无——新生代小说批判》的文章。他认为新生代作家将个人的生活经历与感受置于十分突出的地位,注重对自我的心理经验、生活感受甚至无聊的描写,缺少对于人物、故事作道德的关注、理想的瞻望,使作品缺乏审美的内涵与意味[14]。张器友研究了“个人化写作观”,他指出,在继朦胧诗派之后的新生代诗歌和私人化小说创作中,相当多的人愈益深重地走进狭窄的“个人化”胡同。这种自我封闭、遗世独立,实际上是“自我受病”,有些作品被抬到“百年经典”高度,令世人笑煞;他提出,必须克服盲目的自恋情结。应该改变恣意解构的思维路向;他严厉地批评说,以自我为中心开涮了一切的“玩文学”,抗拒生存意义的“死亡”文学,释放个人隐私的私人化文学,张扬生命本能的“黑夜文学”,都是亵渎理想,解构意义,抹平深度,向着荒唐演大荒,远离了时代主潮和人民群众的审美要求,因此从民族虚无主义到极端“个人化写作”是虚枉的迷狂[15]。对此,李万武的《为“个人化”写作找道理》更是系统的大批评:1.从常识上说,个人化写作不等于个人性写作。2.从人学上说,为个人化辩解的“新人学”把“人=个人=肉身=躯体欲望”,是以对人的形而下的强调消解以对人的形而上的思考,背离了人民大众。3.从美学上说,他批评个体审美意识=现代审美意识,批评泛审美主义把审美等同于肤浅的感觉主义、性的刺激和交欢。4.从意识形态上说,他认为被王干肯定的“个人化写作状态”是极端个人主义。认为陈晓明说的个人化写作立场是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成果以及“表明资本主义全球化在思想文化方面对第三世界文化的有效支配”是坦诚表白。从而认为个人化写作思想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16]。 三、平民、世俗、休闲、物欲与英雄、崇高、道德、教化两类观念的并立 世纪末具有平民意识的创作再度兴起,并有继续强化的趋势。如刘恒的《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毕淑敏的《源头朗》可以被看作平民化、世俗化的小说。隋岩对这种小说观念持肯定态度,认为这类小说真实描绘了平民世界的现实生活和内心精神,体现了创作主体的平民立场。这些平民化的小说对社会进程中的悲剧因素提出质疑,对平民世界的美好情感挖掘赞美[17]。杨剑龙通过对新写实小说审美风格的研究,表现了对平民化小说的赞赏与认同。他认为:新写实小说注重对人生的平实叙写,努力按生活的本来面目本本分分地写,运用世俗化的平易语言。实实在在地将身边事情写出,使小说具有自然风韵;对不如意悲哀人生的展示,对命运的妥协与认同,又使作品呈现悲婉的审美风格[18]。黎欢认为池莉具有鲜明的世俗化、平民化倾向。作为新写实小说的代表,在近似“零度情感化”创作中对世俗生活认同对现行秩序肯定,同时展示权力网、关系网、无尽的生活烦恼对平凡人的围困。对笔下的人物有更多的包容和宽厚性。淡化了旧有话语强烈的宣谕性和教化性,取而代之的是体恤民心的温情和认同[19]。张学昕认为90年代晚生代小说成为“后新时期”的重要内容,“这些作家不再对社会的历史的大问题发生浓厚兴趣,文学写作普遍成为即时写作。在他们的作品中反复出现人与人、人与环境、生活方式、两性关系的主题与倾向,宗教和深度思想已暂时消退,浪漫主义进一步削弱,非批判的现实主义蔓延开来”[20]。 与平民化、世俗化、休闲化、物欲化小说观念相对立的是崇高、英雄、道德、教化的小说观念。王诚良旗帜鲜明地提出“转型期文学应格外张扬崇高人格”。他说“改革开放以来,英雄性格描写力度不够,艰难曲折中的伟大崇高少有出现,阳刚之气愈来愈少,写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的作品愈来愈多,……写的是繁琐庞杂平庸的人生现象”;还有些作品“大写偷香窃玉(偷情游戏)中爱的纠葛”,“写纯粹满足私欲本能”,“精神无聊,寻找感官刺激”;他强调说,不应让“文学世界失去英雄;社会失去光彩”,应把推动历史前进的崇高人格表现得亮丽辉煌[21]。卓岩以《弘扬凛然正气赞美壮阔人生》为题在“评向国庆五十周年献礼的十部长篇小说”时气势豪迈地提倡“赞颂英雄,弘扬理想的价值和奋发向上的精神”,他说“战争时期需要英雄,和平年代同样需要英雄作为拥有现实争取未来的支撑”。他强调弘扬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而爱国主义是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灵魂。 尤其在社会转型期,如何表现理想的价值和崇高的追求与卑鄙和庸俗的冲突斗争,无疑是一个新的课题[22]。早些时候孙先科指出新写实小说如《一地鸡毛》、《烦恼人生》、《艳歌》等,显示着“当代文学中英雄主义的底蕴由社会理想主义到个性主义再到赤裸的个人主义的变化轨迹”。这种“精神滑坡”现象不仅表现在王朔小说中个人主义俗利主义的精神畸变,还表现在“新写实小说”中的“非英雄主义”和庸人气息的流溢[23]。而《抉择》发表后桑宁霞盛赞张平成功地塑造了英雄,创造了崇高美。其“网结”清官意识、大团圆结局,既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从而使文学走出尴尬[24]。 【参考文献】 [1] 刘纳.全球化背景与文学[J].文学评论,2000,(5):99-100 [2] 谢有顺.通向网络的途中[J].小说评论,2000,(4):27-29 [3] 王干.挑战文学极限[N].解放日报,2000-05-27(6). [4] 格非.故事.小说和消息[N].解放日报,2000-05-27(6). [5] 胡建次.中国当代小说的回顾与展望[N].文论报,1999-07-22(1). [6] 李鹏飞.学者陈平原预言21世纪诗文东山再起[N].文论报,2000-02-01(1). [7] 胡子宏.网络文学小菜一碟[N].齐鲁晚报,2000-11-27(16). [8] 赵晋华.小说在新的世纪会失宠吗?[N].中华读书报,2000-01-26(10). [9] 舒晋瑜.'99中国文坛回报[N].中华读书报,1999-12-29(10). [10] 余华.有一种标准在后面隐藏着[N].中国青年报,1999-09-03(8). [11] 李运转.什么不是“个人化”?[J].文学自由谈,1999-(2):143-146. [12] 莫言.在写作中发现检讨自我[J].艺术广角.1999,(4):16-21 [13] 刘泓.进入现实的一种方式--九十年代写作和朱文的小说[J].东南学术,1999,(4):101-105. [14] 杨剑龙.在对传统的颠覆中走向虚无-新生代小说批判[J].中州学刊.1999,(3):100-106 [15] 张器友.也谈“个人化写作观”[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0,(4):115-119 [16] 李万武.为“个人化写作”找道理[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0,(5):72-80. [17] 隋岩.世纪之交文学创作中的平民意识[J].北师大学报,1999,(2):95-101. [18] 杨剑龙.论新写实小说的审美风格[J].华东师大学报,1999,(5):59-65. [19] 黎欢.论池莉小说创作的世俗化倾向[J].韶关大学学报,1999,(5)78-84. [20] 张学昕.邱华栋创作论[J].北方论丛,1999,(2):63-67. [21] 王诚良.转型期文学应格外张扬崇高人格[N].文论报,1999-07-22(1). [22] 卓岩.弘扬凛然正气赞美壮阔人生[N].文艺报,1999-09-14(3). [23] 孙先科.英雄主义主题与“新写实小说”[J].文学评论,1998,(4):54-60. [24] 桑宁霞.文学走出尴尬——张平成功启示录[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0,(3):15-2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