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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也夫:联语——礼之上品(上)

http://www.newdu.com 2017-11-10 爱思想 郑也夫 参加讨论

    我喜欢对子,但限于某类。“为什么”似乎不必问,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就如同问为什么喜欢吃苹果,不由自主,也说不清楚。
    第一次被触动,是上小学时,看高年级同学的一副获奖书法作品: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五十年来,每读这句杜诗,都感动。以后断断续续地遭遇另一些打动我的联语。
    插队时每次探家都要和在京的中学同学阿纪借书看。我至今记得《西湖佳话》里的一段描述:初唐杭州灵隐寺里一位青年苦苦吟诗而不得,在旁的老僧接了一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青年一惊,终日咀嚼愈觉高超,翌日再去请教,老僧已遁去。原来他是亡命在此、自觉语失的骆宾王。
    以下是不经意间看到、记取和存留的少许。
    清人张謇迎接辛亥革命胜利后第一个大年的春联:民时夏正月,国运汉元年。(头两个字合起来是“民国”)。
    左宗棠做师爷时当地人要迎接官人陶澍退休回乡,写的对子都拿不出手,便拜托左举人了。陶澍归来看到这幅联语眼泪都下来了。我从来以为奉承的话最吃功力,见高下。您看左爷的手笔: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捧得含蓄,却到位。他早年的另一副对子可作天才少年们的座右铭: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康有为贺吴佩孚五十寿辰的联,也是虽为谀辞,奈何出语不凡:牧野鹰扬,百世功名才半纪;洛阳虎视,八方风雨会中州。
    章太炎的联语写得多古奥,增添了仪式语言的厚重和神秘。他给高足黄侃五十岁生日的联语中,鬼使神差,包含了“绝命书”三字,黄侃真就不久身亡。若撇开这些,其实这联写得不错:纬编三绝今知命,黄绢初裁好著书。
    湖南教师杨昌济曾撰一联挂在教室:自闭桃园称太古,欲栽大木柱长天。他无疑是成功的教师,这副对联分明在和下面的会心的学生对话。至于学生日后的千秋功罪,是绝对怪不到杨教授的。。
    小说《红岩》中的那副对子让人惊叹: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后听说,这是鲁迅悼瞿秋白的,似未落实。又有人说是脱胎于吴双热为《玉梨魂》所作序言:“尔乃马勒悬崖,不坠英雄之气;鹏搏大野,忽攀定远之风。是七尺奇男,死当为国;作千秋雄鬼,生不还家。”无论如何,不是等闲文章。而从生不还家,演至死不还家,挺耐琢磨。
    抛出几副鄙人喜好的对子开个场,如此说下去是没头的。
    对偶在诗经中已见痕迹,经六朝骈文,唐代律诗,明代八股,一直到清代做对子的时尚。它是汉语内在特征和先人审美心性合二而一的结晶。其起源、演变,不乏大师论述,非笔者所能学舌。我所要讨论的是,对子能否进入今人的生活,能否在这个商业社会中占据一席之地。我不仅认为可能,而且极为乐观。原因在于工业和商业的逻辑走到尽头了。工业的逻辑是通过大规模的复制消除匮乏。商业的逻辑之一是方便,通过消除不方便的门槛,让更多的人去购买某一商品。但当解决了温饱后,追求多样性,区别性,个别性的需求会勃然兴起。手工和手艺,在工商业的地盘上都无可阻挡地复兴,在私人生活中,它也日益被人们重新重视。自装烟斗,亲炒菜肴,朋友来了制作讲究的咖啡或茶,春节自撰春联,过年阖家包饺子,都有商品所不具备的各色内涵。商业服务提供的是省事。但是人类真的时时事事都怕罗嗦吗?真的一切求简吗?那么要礼仪干什么?在礼仪的领地,手艺,特别是亲手制作,将与机器的制品分庭抗礼。月饼早就没有提升品质的空间了,商家只是拙劣地在包装上贴金。它说明温饱解决后,物质化炫耀的穷途末路。我的一个朋友自制月饼,为朋友们带来格外的喜悦。礼仪就是反简化,寻欢必定不怕罗嗦。手书信札、手制贺卡、自包饺子、自制月饼,等等,正是因为不方便、非机器,将以其情感和区别性,成为温饱解决后生活的内容和支点。区别性是解决温饱后人类的普遍追求。以复制为宗旨的工业本质上是与区别性对峙的。唯手艺和艺术可以提供区别性。最好的区别性就是亲力亲为的艺术品。它即使不够高超,也仍旧有商品绝然不具备的特征。
    从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写对子有复兴之势。婚礼或祝寿时,红包或礼品会让朋友长久铭记吗?即使它们不能或缺,在记忆的层面它们也远不如个性的、礼仪的、极致的话语。对子在此有独到的优势。相比之下,文章冗长,诗歌小众。对子则可文可白,可雅可俗,短小精悍,它的针对性、话语性,使它可望成为某些仪式场合的不二选择。
    我很晚才尝试写对子。第一幅对子竟是在美国留学时做的。岳明和我是当时丹佛大学中国学生中的两个异类。他是学电脑的,喜欢文史,诗词造诣远高于我。我去时他已经毕业,一年后在匹兹堡的一个贝尔实验室工作,办公楼的对面是一所公墓。他觉得白领的工作沉闷。一日吟出这样一幅上联让我对:“活死人墓对死死人墓,人间天上,多少岁月悠悠去也。”我从不做这勾当,但自忖是吃文字饭的,不能输给玩电脑的。那时觉得丹佛大学的中国学生品质不高,自私自利,故写了这样的下联:“真假面具与假假面具,面具底下,哪得赤心诚诚相待。”自然是极不工整,让岳明兄满意是不可能的,好在他也没抖搂出下联。去年春节期间去云南的旅途上,又想起这幅对子,重对了一副:“逝生蜉蝣转生生蜉蝣,蜉身梦里,一晌贪欢忽忽来哉。”若有进步,说明后来写对子的勾当没白干。
    留学回来后很久,才写起了对子。很少写正经八北的对联,差不多都是写人名镶嵌联。原因很简单,趋易避难。镶嵌联像走钢丝,能说容易吗?钢丝能走下来,一般讲就算成功。如果不拿个红绸绿伞,无依无靠就平地起舞,是一定要有功夫不成的。讲对仗、合平仄不过是正规联语的前提,有好的立意和境界才成佳对。所以“裸舞”其实最难跳,似我这样毫无功力的人,还是在钢丝上耍耍好。
    写镶嵌联记不清是先给朋友写,还是先给学生写了。应该是先给朋友。然后转向学生,再给学生写的过程中兴趣越来越大,给朋友写的便也更多。
    友人的生日帮我回忆和定位了时间。茅于轼老师70岁(1999年)生日的时候我受到邀请,带去一本书,写了一副镶嵌联,内容已经记不清。记得那次饭局有四五桌。李慎之先生最先讲话,他说:这里我岁数最大,不说点什么也不行了……。后来大家离席随便聊天。茅老师以前邀我去他家吃过饭,我认识茅太太,看她有些孤独,就过去说话。记得她对我说,茅老师祖父是举人,但中举后没有做过官。读书中举有没做过官,这样的人应该是最讲道德操守,加上茅老师的父亲又是留洋,所以我一直感到茅于轼老师有中国人罕见的英国绅士的风度和道德。
    邓正来50岁(2006年)生日时大摆筵席。我送了一本我翻译的曼海姆的著作,也写了一副镶嵌联,有些套康有为贺吴佩孚50岁生日的对联。发现很多人贺50寿辰都套用。以后我绝不再套了。好的语言必须自创。
    再以后撰写的对联都在电脑中记录。沈原为周孝正和李楯二位一同过60岁生日。我给他们二位各写了一副对联,不是镶嵌联,在我来说是少见的,可能因为和他们太熟,有的写。李楯早年因洁癖中学退学,一方面追随陆宗达先生学习说文解字,陆先生是章太炎的再传弟子,另一方面在俞平伯的昆曲班中学戏。1978年考陆先生的硕士生,虽专业第一因外语不及格,不能录取。以后因为性格问题终于走进改革开放后的显学。之前还给他写过一副镶嵌联。
    小学继章门,曲唱文武昆乱
    壮岁习法理,言说天地良心
    李桃无言,行仁行义
    楯轩有乘,载道载文
    孝正兄多年来是有教无类,一年差不多做百场演讲,且每每为党校做共产党员保持先进性的讲师团教官,滔滔不绝,诲人不倦。
    君子不党,鼓舌住房合作社
    大隐无形,摇唇保先讲师团
    赵铁林兄是摄影家,专门拍摄底层人士,如天桥一带的老北京人。和北京社会学界的朋友混的颇熟。他和我说:“沈原告诉我,不要搭理媒体,你就是照相、照相,照相,五年后必大红大紫,我就这么照了多年,还是穷哈哈呀。”看来不仅是“文章憎命达”。前两年他忽然就得了癌症,不久竟辞世。这是之前,送他书时写的镶嵌联。
    铁鉴胜铜镜,人间疾苦尽收
    林鸟岂家禽,自由之声长鸣
    这之后某天接北明的跨洋电话,说是瞒着郑义打来的,要朋友们分头给郑义说几句话,她录下音来,在60岁生日时给郑义一个惊喜。我说我写个东西吧,遂有了下面的联语。郑义本名郑光召(“郑义”和“光召”都嵌入本联),1966年获北京中学生田径三项全能第二名,号称铁人。几年前听说他在写长篇,是黄河边的故事。
    郑兄年十八,身手光耀,京城中学赛场
    义士满花甲,巨笔召回,故国大河冤魂
    赵铁林不认识李龙云,却是龙云的超龄粉丝,一心想学写剧本。托我介绍他认识龙云。龙云说:写剧本能教吗?下联是我们三人聚会时,我给龙云写的,龙云是收藏家,说是要办展览呢。
    龙吟虎啸,撰得戏文追曹老
    云锦瓷玩,留取旧物窥秦汉
    给崔永元的镶嵌联中,“山佳”就是“崔”。这名字挺不好写的。联语写在给他的书中。他没反应,可能是看不明白这是什么勾当。
    山佳水美,好景永在
    心平气定,神韵元和
    李林琢,中央美院教授,城市雕塑大师,我的中学同年。深圳的世界之窗和华侨村都有他的制作,大气磅礴。我一直想给他写点文字,到现在未果。送他的书中倒是写了副联语,还算满意。
    书道法自然,写山写川写林写木
    君子系美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郭大平,我的北大荒“荒友”。膂力过人,性情平和。书法、木艺,均有造诣。下面的联子是几年前送他一本书时撰写的。
    小楷秀若蝇,大字壮如斗,
    高远刀笔意,平静处世心
    上月惊悉他在西班牙海滩游泳身亡。惋惜和悲哀的情绪数天不散。他天分很高,青年时代因出身问题,性格欠硬朗,这极大地影响了他,不然他会有大得多的作为。他曾经对李晓林说,他退休后一定搞书法,李当时便问:为什么不现在就干呢?退休后他收拾好全套木工工具,备下了不少红木小料,满心想着大干书法和木艺。我一直私下帮他搜集浮雕的图案,还没来得及给他。和我的研究生开读书会时和他们说:想请一个老朋友写副李白的“渡荆门送别”挂在这屋里,目的是要让你们常看最后两句“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那个朋友就是大平。他肯定会给我写的,但我还未及张口。大平的命运告诉我们,想做的事莫迟疑。
    那年北京同仁开了个“普世道德”研讨会。会上我送朱学勤和徐友渔各一副联语。学勤写过评价顾准的长 文,还批评鲁迅的“短板”。友渔在当年社科院研究生院与我同届,那时专攻罗素,后余暇研究文革。
    研学前贤,洞察鲁迅短板
    辛勤时评,承传顾准长襟
    友结西哲史,朝读罗素
    渔樵江渚上,暮话文革
    马立诚可称时下北京记者中政治新闻第一灵通人士。在如此犬儒时代,他有着一个大记者的永远充沛的热情和敏感。他们第一次相见,他热捧我的文章“关防暴客来”,我知道是因为他的“对日新思维”遭到网友的语言暴力。以后我们常常互送作品。
    立言乃著改革史
    诚心独辟新思维
    王苏波曾经是共军中的优秀青年军官。八九年退役。以后历经坎坷,却总能做成一些难度不小的事情,可以想见其人智力非凡。因为他是海军出身,故联语赴江蹈海。
    顽强穿越苏伊士河
    豪情抵达波罗的海
    多年前的某日接一人电话,自报上海画家李斌,称读过我的“上山下乡运动给了我什么”,深为认同。我文章驳斥了同辈中一些自恋者,他们动辄吹嘘自己这一代最了不起,吃了最大的苦。我以为奴隶任凭吃了多少苦也是没什么好吹嘘的。又过了多年我去上海,终于见到了味道相投的画家。他现在主攻政治,兼及色情,我为其政治画作出了一点主意,尚不知可采纳否。当然少不了送书,撰联。
    桃李无言,蹊成画下
    文武双翼,彩彻云衢
    我嗜好生物学阅读,便和一伙年轻人建立的“科学松鼠会”结缘。这是一伙写科普文章的青年,其社团名称的意思是,作个松鼠磕开科学的硬果壳,让大众享受科学松子的美味。多次参加他们的活动,先后为松鼠会几位朋友撰联。
    姬族文脉,流长源远
    十三不靠,特立独行(送姬十三)
    小试鼠齿开松果
    庄周刀笔解肥牛(送小庄)
    新学恰似劲风吹我
    苦读有如硕果摘她(送张劲硕)
    沈原搭线,时任北大社会学系领导的马戎和刘世定很费了一番力气,使我得以任教北大。我进入后竟然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只觉得我尽职工作就是回报。几年后二人卸任。我和沈原说,我该表示表示了。不成想,不久我动了手术,以后总约不成四人帮的小聚会。当然到底是聚会了。我带去一瓶三十年的西凤,世定高度称赞:还是计划经济时代的酒好。为三人各撰一联。
    汗马功劳,挽社会系裂变
    装戎威武,承内蒙古雄风
    世事入眼,且吟且酒
    定力在心,不火不愠
    出辽沈,铸北人筋骨
    居中原,沐八面来风
    接到北京社科院老朋友雷弢一本书,回赠书时撰联。
    雷鸣起于无声处
    弢略存乎有心人
    老梁是电视主持人中的异军。多数观众只知老梁,不知其名,他大名宏达。我们电视上对谈多次。他同时间主持或参与多档节目,终于累垮。愿他早日康复。
    书场恢宏,言说五行八作
    胸襟豁达,情结三教九流
    宋大卫兄也是“荒友”,与孝正、大平同为北京四中66届老高三。大卫是中国远航总公司的高管,对中国党史此如数家珍,且见识独到。再就是养生知识之丰富,叹为观止。是国际贸易的谈判高手,饭桌上侃功不让孝正。我曾和丁学良说,以大卫智力,哪朝哪代也差不了。学良极度认同。其实那不过是我们的称赞方式,若毛泽东还在,不定把大卫修理成什么样子呢。舵师是我从延安大礼堂的墙壁上偷来的颂扬词汇。
    大舟舵师,谙天文地理
    卫生通才,晓五行阴阳
    北京地面上的嗜书者不知道万圣书园和刘苏里的不多。我常常自费出书,苏里没少帮我卖。为苏里撰了一副联,将苏里、焕萍(他妻子的名字)、万圣书园八个字,都镶了进去。
    苏醒早春,焕发灵节万圣
    里有黄金,萍水相逢书苑
    王康是重庆大侠,我们相识二十余年。是09年还是10年,他来电话说他过生日聚会一下。我到场一惊,他的小兄弟张罗了足有二百多人。大家当场看了重庆兄弟为他剪辑的片子。看后主持人点名让一个个老友上前致辞。我赶紧打腹稿,没成想没叫我。想来是朋友们觉得我为人苛刻,不是场面上人。但他们的致辞惨不忍睹。恭维话其实很要水准,我自信比他们说的强。我腹稿中的一句是:老康是我今生遇到的天分最高的人,但老康做的事情还从来没有达到我的期待。好在我还预备了一本书和一副联,联中说到他做过的三件事:组织绘画抗战纪念百尺长卷,拍摄电视片“大道”、“大统一”。
    山城王气,织染八年长卷
    大道康庄,咏归一统浩歌
    载于《社会学家茶座》2012年1期
    注:这是该文前一半,后一半《社会学家茶座》下期刊登。我不便刊登前挂出。喜欢的朋友请等待和留意。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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