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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与不朽问题研究

http://www.newdu.com 2017-11-10 爱思想 顾彬 参加讨论

    时间: 2001年9月14日上午10:00-11:30
    地点: 一教207
    主讲人简介:
    顾彬, Wolfgang Kubin, 德国波恩大学汉学系主任.
    1945年生于德国策勒(Celle)。1966年在明斯特大学学习神学,1968-1973年改读汉学,兼修德国语言文学、哲学和日本学。1973年在波鸿大学获博士学位。1974-1975年在北京语言学院学习。1981年在柏林自由大学通过论文答辩,获得汉学教授资格。1985年为波恩大学东方语言系中文教授。
    现职:
    波恩大学东方语言系中文专业主任、教授。
    汉学代表作:
    博士论文:研究杜牧的抒情诗;教授论文是已经译成中文的《中国人的自然观》
    目前研究:
    主编《袖珍汉学》(Mini-Sinoca),主持多卷本《鲁迅选集》的翻译工作,正在写作九卷本《中国文学史》。
    讲座内容:
    首先我要感谢北大给我这样的机会。昨天我在清华大学做了四个小时的报告,今天感到很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请大家原谅。今天我给大家讲的是有关死亡的问题,可是在座的都是年轻人,大家都不会想死,都准备活下去,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给大家讲死亡问题呢?
    我很早就开始思考死亡的问题,大概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吧。这可能与德国的过去有关,我从小就看到我们父辈所做的坏事,我很吃惊。它还可能和维也纳有关,维也纳好像是死亡的首都。我妈妈是维也纳人,所以我可以算半个奥地利人。我姨妈九十二岁时老说一句话:“我为什么不能死?”维也纳有很多墓地,它的中心墓地是全欧洲第二大的。在那里走上一天你也走不出来。我很喜欢到墓地去,那儿有许多名人的墓。有些人取笑我说:“你该死了,你不会生活了。”但我却告诉他们,墓地也是一种文化,还是历史、宗教。我喜欢看犹太人的墓,这些墓并没有受什么破坏。面对德国的过去、德国的罪,我认为德国文化是死亡文化。瓦格纳的歌剧里就充满了这种死亡气息。
    基于以上原因,我从小就对死亡问题感兴趣。对现代人来说,死亡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在这里我想介绍一下死亡的历史。也许有人会问:“死亡怎么还有历史?”但是我们对死亡的态度是有历史的。
    死亡在古代是积极的、正确的。18世纪以后死亡就成了个人的、错误的了。20世纪以后(主要是指1945年二战结束之后),死亡是匿名的、无名的。早期的死亡是美丽的,现在不是了。现代人根本不敢面对死亡问题。
    今天我要从西方角度介绍两个思想家,一位是德国哲学家Pieper Josef,另一位是Aries。
    先说Pieper Josef。这个哲学家一百岁时才死去,九十二岁还在大学当教授。我希望我九十二岁时还能来北大做讲座。因为他是天主教的,所以中国很少有人注意到他。我自己虽然是新教的,但我很喜欢天主教的哲学家。他有一本书叫《死亡和不朽》,,这本书改变了我对死亡的看法,看了他的书我感觉自己对死亡问题思考得太简单了。
    古希腊哲学家说搞哲学就是学习怎么死。虽然大家都知道人人都得死,但经验却不是这样。我们总是只能看到别人的死,却看不到自己的死。在德国有关死亡有很多说法,比如“死亡是一种睡觉”;“死亡是睡觉的弟弟”;“死亡是永恒的晚上”;“死亡是永久的休息”等等,在德国和中国一样也把死亡看作是“归去”。
    一般来说,我们都希望自己寿终,这是美丽的死。但是思想开放的哲学家认为“死亡是睡觉的弟弟”是欺骗自己的说法,他们认为死亡与自己无关。他们的这种观点和中国的孔子颇有些相似,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我们连怎么过日子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知道死亡呢?古希腊哲学家认为生活完之后不可能是一个人的结束。像柏拉图、苏格拉底都认为人死后灵魂能离开身体。欧洲中世纪基督教也有这种看法,比如托马斯•阿圭那,他也说“人死后灵魂会离开他的身体。”灵魂把身体看作是一种工具,所以重要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灵魂在拉丁文里叫anima,它决定一个人的价值存在。拉丁文里说“纺车停了,纺织工人没死,他的灵魂走了。”
    《圣经》里说“没有什么不朽的东西”,所以无论是《新约》还是中世纪的哲学家都不谈人会有什么不朽的灵魂。一个人不只是灵魂,灵魂在没有离开身体之前才能生活,灵魂离开身体之后人就不再是一个person了,所以是上帝在帮我们做人。当代阐释学说上帝死了,人就是上帝,人在别人面前才能做人。阐释学的解释是灵魂离开身体后就变成了anima separata,所以我们已没有与上帝相似的地方,因此每个人都有上帝性的成分。Pieper认为人死后身体、灵魂都死了,灵魂离开身体后完全不存在。“我们应该高兴,我们会完全灭毁。”
    在中世纪死亡是一种惩罚,因为人有原罪所以上帝要惩罚我们。如果我们死亡我们就灭毁,那么所有的罪也跟我们一起灭毁了。所以死亡是一种解放。对托马斯•阿圭那来说死亡是正常的,但也是惩罚,因为我们老想离开上帝走自己的路。上帝在《旧约》中问:“Adam,你在哪里?”我们都知道上帝是全能的,他不用问就应该知道Adam在哪里。这个问题的背景是:你知道你自己在哪儿吗?因为你已经离开了我。如果我们承认死亡是一种惩罚,我们会乐意死;如果我们一直离开上帝我们就会永恒地死亡。托马斯说如果我们承认死亡是一种惩罚,那么我们就会复活,身体和灵魂都会回来。
    李白说我们的生活是一种旅游,我们老在路上。但是死亡会使我们的旅游停止。Pieper认为死亡是有意识的,“无论你早死或者晚死,你的死都是有意识的行动。”他认为死亡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死亡时人才会知道他是谁。欧洲有位神学家叫Thiellicve,有人问他在干什么,他说“我在准备死”。这不是说他要自杀,而是知道有一天他会死,他知道死是个人的。
    希腊字母的顺序是从Alpha 到Omege,Alpha是生,Omege是死,但是Omege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人死后会开始新的生活。Pieper说死后有一天上帝会召集我们。我们会复活,变成新的人。
    我们再说Aries。他有一本书叫《死亡的历史》,里面写了五种死亡的典范,有些我认为很有意思,有些则太可怕了。
    第一个典范是:中世纪人的死亡,一般来说,都是集体的而不是个人的。共同体希望控制死亡的权利。所以一个家庭成员死亡时应举行告别活动。他不会随便死,他有一种预感,在床上时就开始准备。有一种sign告诉他将死,所以他召集全家人做准备,他也许会把他好的经验告诉大家,也许会提醒家人将来该怎么办。他死之后全体送他去坟墓,这就是所谓“美丽的死”。
    现在很多人都是一个人死去的,他不知道自己将死,也没有别人给他送葬。给一个例子:我有一个朋友突然死了,他埋在一个地方,可他却根本不要我们知道他埋在什么地方。我们欧洲人喜欢到墓地去送花,可他却不让我们和他“讲话”,我认为这种死是可怕的。
    中世纪的死亡是公开的,他在彼岸休息。在古希腊和古罗马人们认为死人是不干净的,但基督教在欧洲流行之后,也就是5-18世纪,死人都是安放在教堂里的。文艺复兴开始、科学发展以后,学者、大夫说这种埋葬方法对活人不合理,会导致传染病。所以18世纪以后城市管理人员不允许在教堂埋葬死人。于是人们就在郊区建起大规模的公墓,这里很健康很干净,这也使得我们对死亡有一个很好的态度。
    现在公墓在欧洲已经成为一种文化。新的坟墓克服了原来教堂内外的问题,人们不再闻到尸体腐烂后的怪味,也不用担心什么黑死病。从18世纪开始,公墓有两种:一种跟博物馆一样,艺术水平很高,几乎所有的墓碑上都有哲学性、宗教性的铭文;另一种类似山水自然公园,美国的公墓多是这一类型的。
    18世纪开始,健康问题提出来了,公墓变成智慧的学校、文化性的机构、思考觉悟的地方和宗教哲学的学校。8世纪到20世纪去公墓散步是很时髦的,人们可以在那里得到安慰、回答和对生活的了解。
    “死亡都是别人的死亡”是什么意思?18世纪以后欧洲人开始个人的生活,不再是共同体。所以上帝死了好像并不怎么可怕,我最爱的人死了才真正让人感到可怕。我最爱的人死了之后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我希望他回来。所以说18世纪以后死亡是一个我最爱的人的死亡。但死之后我还可以这么爱他,所以死亡是美丽的。这样死亡就被美学化了。从那时开始,欧洲人认为死亡是一种睡觉,我们相信有一天我们能和最爱的人见面,所以去公墓不是可怕的事。我们可以准备和最爱的人再见。
    下面再介绍Aries提出的另几个死亡的典范。
    我们前面说过最开始死亡是公开的,集体的,而不是个人的。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到11、12世纪之后产生财产和富人,这些人开始考虑死亡之后的事情。他们希望死后有人纪念他们,说他们的好话。所以这些人就开始写遗嘱,或者捐赠钱,或者进行弥撒。这样一个人死后就会被别人纪念了。个人的死也影响到个人的埋葬方法,人死后不能遮盖他的脸(现在德国农村还如此),还要求尸体不能被别人看见,要放入棺材。
    在一个后现代化的社会,“恶”已经不存在了,地狱没有了,原罪也没有了,我们应该有力量面对死。我原来有四个孩子,1983年我九岁的儿子死了,我那时有很多朋友,但是儿子死后他们都拒绝和我见面。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探讨死亡哲学。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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