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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的这首《断章》在我近日拜读李林博士的研究专著《信仰的内在超越与多元统一——史密斯宗教学思想研究》过程中，频频涌上心头。我本人长期从事波斯（伊朗）文学研究，对宗教（尤其是伊斯兰教）领域多少有些许涉猎，因不是宗教学科班出身，对很多宗教方面的问题虽有一些感悟，但总觉有薄纱之隔，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悟不透彻。读李林博士的《史密斯宗教学思想研究》让我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精神愉悦与豁然开朗。 史密斯是20世纪下半叶西方杰出的比较宗教学家与伊斯兰教研究权威，也是20世纪宗教比较与对话领域内“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其学术思想博大而精深。倘若研究者不具备强有力的综合分析与构架能力，则很容易让自己迷失在史密斯林林总总的著述中，使自己的研究沦为研究对象的思想观点的杂乱无章的堆积。李林博士在深入细致地研读史密斯著作的基础上，紧扣“信仰”这一核心概念，从“理想与现实”、“传统与现代”、“内在与超越”、“多元与统一”、“自由与平等”等五个层面对斯密斯的宗教学思想进行了详细的梳理和论述，纲举目张，挈一点而成其全身，全方位呈现了史密斯的学术思想。整部专著体现出李林博士强有力的综合分析能力和优秀的整体构架能力，牢牢吸引住我这个“票友”读者，全神贯注紧紧跟着史密斯思想的脉络走，实际上是在紧跟李林博士的研究思路前行。的确如此，李林博士研读的是史密斯的著作，而我研读的是李林博士的著作。这是其一。 其二，亚里士多德说过，整体是各部分的有机统一，而不等于各部分相加。李林博士对上述五个层面的思想内容并没有作简单的罗列相加，而是对史密斯的学术思想条分缕析，高屋建瓴地总结出研究对象的思想精髓，并将这些思想有机地连贯成一体，让人击节赞叹。专著从伊斯兰教在理想与现实、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困惑着手，对史密斯思想多有精准的展示，比如，在谈到西方世界与伊斯兰世界之间的相互沟通与理解不够的问题时，史密斯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西方人）在现代世界中的致命缺陷在于，他们无力认识到，与自己共享这个世界的人是邻人，而非仆从。”（103页）而另一方面，“在穆斯林所写的著述中没有任何一部表现出对于基督教立场的‘同情’，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了解基督教核心教义的努力，更遑论理解了。”（108页）然后，专著层层递进，论及史密斯“关于真理的四向理论”、关于“宗教”的物化、关于从“信仰”到“信念”的演变、关于信仰与理性、关于信仰与累积的传统、关于“批判的共同自我意识”，并由此走向宗教平等、多元大同的终极理想。整部专著可谓环环相扣，将史密斯的学术思想从器物论述的层面走向崇高的终极关怀的脉络十分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这其中，体现出李林博士高超的提炼素材的能力，十分精要地切中研究对象的思想核心与发展轨迹。正如李林本人在书中所言：“如何才能阐明史密斯的一些引而未发的观点，又不至于因‘过度阐释’而将笔者自己的观点强加于史密斯？这有赖于对史密斯著述的熟悉程度以及对史密斯思想的整体把握。”（4—5页）由此可见，李林博士对研读史密斯原著所下功夫之深。 其三，整部专著处处显示出李林本人“研究之研究”的能力。将研究对象的思想观点按照某种内在逻辑进行单纯的罗列与展示，虽然超越了杂乱无章的堆积方式，但在这样的研究著作中，因看不到研究者自身的思想，反而使研究对象原本厚重的思想在机械的展示中被打折扣，而“过度阐释”亦非学术研究之正道。李林博士的这部专著完全超越了这两种方式，在力求精准地呈现史密斯学术思想的同时，处处设问，体现出李林本人十分清晰而强有力的逻辑思辨能力及优秀的学术研究能力。比如，“为什么在不同旁观者眼中史密斯的形象竟判若两人？他究竟是东方主义的代言人，还是东方学的批评者呢？”（93页）李林精彩地分析论述了史密斯对东方学传统既入乎其内而又超乎其外的学术思想，令人服膺。再比如，针对萨达尔对史密斯的批评，李林为史密斯作了精彩的辩护，其间可见李林本人的学术功力与对原文资料熟悉掌握的程度。再比如，“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世人对史密斯做出如此之高的赞誉，将他誉为20世纪宗教比较与对话领域内‘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他的影响又体现在那些地方？同时，蕴藏在史密斯生命深处那促使他在宗教学领域孜孜以求、勤奋耕耘的‘问题意识’到底是什么？”（5页）一连串的问号显示出李林敏锐的洞察力，强有力的思辨能力和问题分析能力。在解开这些问号的过程中，李林自己的独到见解自然而然地得以呈现，并每每发出令人击节称叹的精辟之言。比如，在论述“古今之争”的问题上，李林说道：“以世俗化与否来评判一个伊斯兰社会是否实现了现代化正是一种最大的不公。而这种不公正是导致伊斯兰世界与西方格格不入、误解不断的一个重要原因。”“近代以来，这些古老文明同西方文明一样本身就在孕育着走向现代社会的萌芽，只是这种自然发展的过程被外力打断了。对于伊斯兰文明而言，西方文明施加的外力与其说是‘助力’，而不如说更多地意味着‘阻力’。”（120—121页） 李林博士在上述整体构架、有机统一和“研究之研究”三个方面的能力在书中并非相互游离，而是密切地融为一体。史密斯艰深的学术思想在李林博士充满生命质感的文字中得以饱满地呈现，整部专著文采飞扬，精彩纷呈，体现出李林博士在学术研究方面的一种整体性的能力，这种研究已经是对史密斯学术思想的再生产与再创造。由此，这部研究著作自身也获得了一种崭新的学术意义，呈现的是作者李林自己的学术研究思想。因此，可以说，李林博士在此书中实现了对史密斯学术思想重围的突破，建构起研究者自己的研究体系。 一些中国作家在谈到自己的创作受外国某某著名作家的影响之时，每每如此言：不是某某作家影响了我，而是译者影响了我，因为我不懂外语，我看的是中译本。同理，让我豁然开朗的不是史密斯的学术思想本身，而是李林博士以强有力的构架能力与思辨能力所展现出来的史密斯学术思想。史密斯在通往信仰与真理的道路上孜孜不倦、上下求索的足迹主线，被喻为“人类的精神奥德赛”，李林博士对史密斯著作的研读又何尝不是一次精神的“奥德赛之旅”，而我本人阅读李林博士的《史密斯宗教学思想研究》一书，又何尝不是同样经历了一次精神的“奥德赛之旅”！ 作者：穆宏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