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对“perspective”的反思与微调导向“comparative perspective”。后者既是对前者基本内质的强调,也是对其局限性的修正。操用某种“perspective”原本就潜在地预设着一系列混杂、比对与主客体交互融合的前提条件,同时意味着主体需要不断跨越既定观看姿态与思维架构的界限,与“他者”产生关联和建立对话。 如今,“perspective”一词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学术研究场域,用于指涉研究主体在审视与分析对象时所采用的视角、眼光。实际上,这一概念经历了漫长的发展与演变史,且其辐射和影响的领域极为广泛。可以说,在日常生活和学术研究中,绝大多数对这一词语的语用实践仅仅是在相当普泛意义上的援引与使用,而很少有人注意到其本身的复杂性。从语源学上而言,该词来源于拉丁文动词“perspicere”,表示“清楚地看”(to look clearly),“细致地、彻底地检视”(to look over or inspect thoroughly),以及“作出分辨”(to discern)。从词根上进行解析可以发现,该动词由两部分合成演变而来,前缀“per”表示“穿过,通过”(through),“specere”则表示“观看”(an act of looking),可引申为一种思考、考量的行为(to regard,to consider)。显然,“perspective”从一开始即与视觉(sight)、光学(optics)、主体对现象或客体的感知等意涵密切相关。 绝对真实与相对视角之间的张力 “perspective”作为一种观念兴起并对人文研究产生重大影响,应当说肇端于视觉艺术领域,确切而言,即15世纪的意大利绘画界。中文通常将其译为“透视”,其基本含义是指依据“近大远小”等几何原理,在二维平面上摹拟出三维空间中物体或现象的真实显现。此种观念亦渗透进建筑、雕塑等造型艺术领域,成为极为重要的艺术型构原则。透视以及透视法逐步发展为一整套复杂的理论系统,与几何学、数学、光学、空间学等有着紧密的关联。透视观念实际上表达了对“视觉再现真实”的信念与诉求,其潜在的基本信条在于:人们通过观看,以及忠实显现观看的内容,可以表象现实/真实世界。这一信条与西方视觉隐喻的强大哲学传统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并产生了一系列自我反拨与演变的后续效应。透视法所秉持的这种对真实的再现原则,必然需要预设一个独立的观察者,成为发出凝视行为的主体。此一凝视绝然不同于全知全能的“上帝之眼”,而是受到客观具体处境制约的“凡人目光”。 这样,对三维空间中的现象之解码及至在二维平面上的建码就不再是摹拟所视之象那么简单,此种转码行为总是以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特定关系为前提。当人们将观看与思维类比地理解,从而使“perspective”成为一种一般认知行为的隐喻观念时,情况就变得更为复杂。通常,汉语学界用“视角”来翻译“perspective”所指涉的这种认知与思考的义项。主体的观看方式与角度必然是受主体自身知识、信仰、情感等诸多因素混杂制约的结果,同时,对象也不可能绝对孤立地显现其自身,而必然仰赖一定的背景,与其他物件处于某种或隐或现的比对中,才能向主体涌现与凸显。正如英国当代艺术批评家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一书中所指明的那样:“我们从不单单只注视一件事物,我们总是在审度诸种事物与我们自身的关系。” 正因为“perspective”所暗示的这种具体性、交互性与处境化,其原本所直接关联的再现之真值问题受到尖锐的检视与深刻的怀疑。从受限的、单一的视角出发所感知和模拟的现象如何能与客观现实,甚而是认知范围之外的“物自身”融贯地联系并符合呢?如果视角已然混杂了主体所获有的概念、知觉、判断甚至想象等内感知因素,主体对此视角中所显现出来的情状的刻画,就更有可能是对一种潜在关联的外化,是认知、价值、伦理、知识、权力等诸要素在某个特定关系场域中进行化合反应后的综合效应,而不是对所谓客观真实现象的表征。 然则,“perspective”一词本身就包含着辩证性和内在动能,它从追寻对“绝对真实”的“再现”出发,却带来包孕着相对性和主观性等多种可能的结论;它既建立于一般生存要素融合而成的系统之上,又系于个体受限的特殊站位与立场。这种单一与多样、发散与汇聚、闭锁与敞开、确定与不确定、个体性与公共性之间的张力关系,是由主体的基本生存境遇所决定的。 在比较视域中会通 “perspective”的概念在文学研究中具有特殊的意义。研究主体面对某一文学作品或文学现象,总是带着当下的生存境遇与知识信仰背景去看视和阅读,从特定的立场出发,以特有的思维架构对作品或现象潜在的诸层次、诸要素进行取舍与整合,这种表面上以恢复研究对象的原初意义为旨归的行为,实际上是形成研究主体的生命世界与对象所持存的生命世界之间的精神性沟通,而这种沟通最终是以研究主体对作品或现象的理解与解释为主导和表现形式的。 对“perspective”的反思与微调导向“comparative perspective”这一概念的产生,后者既是对前者基本内质的强调,也是对其局限性的修正。操用某种“perspective”原本就潜在地预设着一系列混杂、比对与主客体交互融合的前提条件,同时意味着主体需要不断跨越既定观看姿态与思维架构的界限,与“他者”产生关联和建立对话,也获得对既有规限的审视与反思。国内比较文学界将“comparative perspective”译为“比较视域”。比较文学研究学者正是自觉依凭比较视域,作出跨越国族、语言、文化或学科既定界限的会通性研究。这种研究必然寻求立场、角度、身份、认同、方法等的多元化,持有开放与包容的学术眼光及姿态,不断将新的知识背景、观念、进路合理地整合与运用到学术观察和实践中去,在跨界互动与会通性的学术试验中寻求发展。实际上,在研究中高度关注比较视域,正在成为一种重要的学术立场与主导方向,这也使得对“perspective”、“comparative perspective”及相关概念的回溯和反思成为一项必要且迫切的论题。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郭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