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威廉·沃尔曼的后现代主义艺术世界 威廉·沃尔曼 “从现在起一百年,读者们将见证美国小说的黄金时代。当然,在美国所造就的八到十位最伟大的小说家中,至少还有三位健在,并笔耕不辍,堪与梅尔维尔、霍桑、吐温、詹姆斯、沃顿和福克纳媲美,他们是威廉•加迪斯、托马斯•品钦,还有一位,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威廉·T·沃尔曼(William T. Vollmann,1959—)。”[②] 这是1993年《华盛顿邮报图书世界》对沃尔曼早期作品的赞誉之辞。经过十余年的奋斗,沃尔曼以其独特的视角、出众的文才和远大的抱负令美国文学界刮目相看。2005年11月,沃尔曼凭借小说《欧洲中心》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更是声誉鹊起,成了继著名小说家托马斯·品钦重登文坛以来最受关注的美国后现代派小说家。 威廉·沃尔曼出生于加州的圣莫尼卡市。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家庭主妇。沃尔曼自幼嗜书如命,六岁开始写作,小学时便写了一部关于太空历险的科幻小说,十岁那年随父亲去了冰岛,为那里的自然奇观所倾倒,从此对旅游产生浓厚的兴趣。1977至1979年沃尔曼就读于深泉学院,之后到康奈尔大学攻读文学。他的学位论文将但丁《神曲》的《炼狱》篇中第十九章《天堂之歌》与新罕布什尔州海溪镇的核抗议进行比较,以优异的成绩毕业。1981年,沃尔曼获伯克莱加州大学研究生奖学金,次年入该校从事比较文学研究,由于对学业不满,他中途辍学,工作之余从事文学创作。沃尔曼博览群书,对三岛由纪夫、托尔斯泰、霍桑、福克纳、海明威等文学大师推崇备至,并受益匪浅。1984年沃尔曼遇见了对他的创作产生重大影响的人——摄影师肯·米勒。米勒将沃尔曼引入旧金山市的田德隆区。田德隆是旧金山最穷最乱的地方,也是各类罪案的温床,随处可见妓女、酒鬼、吸毒者和无家可归的人。社会的丑恶让沃尔曼为之震撼,他开始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接触形形色色的社会底层,力求以最真实、最精准的语言再现他们的生活现状。由于酷爱旅行,沃尔曼周游世界,曾到过阿拉斯加、墨西哥、阿富汗、格陵兰岛、巴芬岛、加拿大最北端的冰冻地区。作为记者,他还走访过越南、老挝、柬埔寨、泰国、缅甸、巴基斯坦、索马里、肯尼亚、波斯尼亚、克罗地亚、马来西亚、牙买加、伊拉克、科索沃、日本等国家和地区。这些多姿多彩的旅游成了他作品的组成部分。 涉足文坛以来,威廉·沃尔曼已创作了十七部作品,按题材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四类—— 第一类,关于贫穷、死亡、战争和暴力。《你们闪亮升空的天使们》(1987)是沃尔曼发表的首部作品,描述了昆虫与电的发明者之间的疯狂战争,以此来揭示政治权力斗争的真实面目。该书笔意纵横,幽默诙谐,让人不禁想起托马斯·品钦的《V》和威廉·巴勒斯对未来的奇思妙想,这部作品于1988年荣获怀丁作家奖。《十三个短篇小说和十三篇墓志铭》(1991)语言优美,形式新颖,是“一部充满激情的当代旅游见闻录——也是沃尔曼先生的思想之旅。”[③] 像美国其他后现代派小说家一样,沃尔曼将自传、游记、新闻报导和轶事等形式与墓志铭融为一体,形成映照,内容更加丰富多彩。十三个故事分别由艺术家、流浪者、赌棍、妓女、吸毒者、巫医、暴徒和懒汉等人讲述,内容迥然不同,但都是对迷失和死亡最悲切的沉思。作品题材宽泛,显示了作家宏大的抱负,非凡的胆识和睿智。沃尔曼也因此被视为“美国三十五岁以下作家中最才华横溢、最重要的小说家。”[④] 杂文集《起与伏》(2003)长达七卷,洋洋洒洒三千五百多页,凝聚沃尔曼二十余年的心血,是对几千年来人类战争的系统研究,更是对社会暴力和屠杀行径的深刻反思,该书获得2003年全国书评家协会奖提名。 《欧洲中心》(2005)是一部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德国和前苏联错综复杂关系的历史小说,揭露了集权主义的丑陋,是沃尔曼最成熟的作品,为他赢得了第56届美国国家图书奖。评委会在评语中指出:“《欧洲中心》占据着小说界的半壁江山——它融旅游见闻、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等多种形式为一体——为相隔甚远的美国人重新构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沃尔曼像一个耳听八方的情报人员,对身处令人难以置信的伦理困境中的德国人和前苏联人、艺术家和军事家、以及受害者和施虐者的所思、所想洞若观火。通过审慎的研究、严谨的设计和惊人的叙述,这部多体裁的巨作成了一部宏伟的艺术作品,作者对集权主义的丑恶进行了勇敢的沉思,以追溯被遗忘的道德英雄。沃尔曼的叙述充满恐怖和怜悯,超越了悲剧,达到精通史诗的境界。”[⑤] 2007年2月出版的力作《穷人》以锋利的笔触淋漓地探讨了当今社会普遍存在的贫困问题。作家带着“你为什么会贫穷?”的问题周游世界,走访了泰国的女洗衣工、中国的乞丐、日本的妓女、乌克兰核泄漏事故的受害者等数百位贫困者,得到的答案令人感触万端。有的把贫穷归咎为缺乏读书的机会,有的认为金钱自有金钱的归宿,有的把贫穷视为命运的惩罚,而有的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贫困。在这部作品中,沃尔曼关注的不仅仅是贫困的物质层面,更重要的是穷人对待贫困的态度。沃尔曼自己也说,《穷人》并不是一剂救世的良药,能够教导人们该怎么做,它更像是一面镜子,照见了人世间一个又一个阴霾的角落。 第二类,关于妓女和性爱。在短篇小说集《彩虹故事集》(1989)中,沃尔曼以记者的身份走进旧金山的田德隆区,详实地纪录了那里的妓女、嫖客、光头仔、拜物教徒、新法西斯主义者等社会弃儿的生活状况。故事触及人类社会最黑暗、最深远的角落,令人毛骨悚然。这部作品将据实的新闻观察和想象丰富的小说等形式相结合,展示了沃尔曼后现代主义艺术的独特风格,使他跻身于当代优秀小说家之列。小说《妓女格洛丽亚》(1991)讲述了一个叫吉米的老兵游荡旧金山的田德隆区寻觅恋人格洛丽亚的故事。为了重温梦幻般的旧梦,吉米与街头妓女接触,听她们讲故事,花钱买她们的头发等方式,最终得到的却是悲伤、孤独和死亡。这是沃尔曼篇幅最短的长篇小说,文笔优美,感人至深。长篇小说《蝴蝶故事集》(1993)依然关注妓女,只是将场景转移到20世纪90年代初的东南亚,讲述“蝴蝶男孩” 与某摄影师结伴去泰国和柬埔寨旅游,与妓女发生关系的故事。该作品在写作手法上进行了大胆的探索,形似短篇小说集,实则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并穿插作家的人物素描,与文本形成互文性。在小说的扉页中,沃尔曼请求读者不要因为这是一部描写卖淫的作品而苛责他,因为他觉得卖淫是“爱最真实的表现形式”,进而指出妓女值得现实生活中的人们“示以敬意。”[⑥] 长篇小说《皇族》(1999)是关于私人侦探亨利·泰勒在爱人艾琳自杀后,游走旧金山的后街,找寻“妓女皇后”的故事。小说以契柯夫式的现实主义描写淋漓尽致地再现了妓女的生活经历,斥责了现代社会中的物质享乐主义和人们的伪善,再次证明沃尔曼对于社会深层的热点问题的关注。 以上三部作品都讲述了一个男人和妓女之间的故事,都表达了在绝望与自我毁灭中寻找爱和救赎的主题,被沃尔曼称为“性爱三部曲”。有人说,沃尔曼对妓女和性爱的狂热是为了迎合低级趣味,近乎变态。这显然是一种误解,沃尔曼认为,“我之所以对妓女感兴趣,是因为她们集生活中一切有趣的因素于一身:爱,性和金钱。”[⑦] 接触妓女让沃尔曼更深刻、更全面地了解了世界,也使他能够更宽容地接受每个人,并认识他们存在的价值。 第三类,关于历史。《七个梦》是沃尔曼旨在反映北美洲历史演变的宏篇系列小说。这是一部规模宏大的编年史式的巨作,体裁介于小说和历史之间,是一部“象征性的历史”[⑧]。《七个梦》由七 部长篇小说组成,每部自成一体。作者以诗的语言展现了北美社会发展进程中真实的事件,让读者得到娱乐和启迪。小说时间跨度达一千多年,从9至10世纪古斯堪的纳维亚人发现北美洲东北部的文兰岛并使之殖民化时期,一直延续至美国亚利桑那州纳瓦霍族印第安人与石油公司发生冲突的20世纪。目前已有四卷与读者见面:第一个梦《冰衬衫》(1990);第二个梦《父亲们与丑老太们》(1992);第三个梦《阿戈尔》(2001)和第六个梦《步枪》(1994)。第七个梦《云衬衫》已完成一部分,不久将问世。其他两部《毒衬衫》和《枯草》也已制定了写作计划。 《冰衬衫》从公元前981年古斯堪的纳维亚人到达格陵兰岛讲起,重述了他们与土著的伊努伊特人之间的冲突,以及对富饶而难于开发的北美荒野进行殖民统治的历史。《父亲们与丑老太们》再现了17世纪法国耶稣会会士试图使易洛魁人皈依基督教的历史。《阿戈尔》是关于约翰·史密斯,北美弗吉尼亚詹姆斯敦殖民地创建者,与波瓦坦印第安人首领之女波卡洪塔斯之间的故事。《步枪》在充满幻觉的叙述中探讨了3个历史话题:1840年英国探险家富兰克林在北极探险遇难,20世纪50年代加拿大政府强制伊努伊特族人迁移以及20世纪90年代萨布泽尔和加拿大土著居民发生冲突。这几部长篇小说将地图、素描、神话、民间传说、历史资料以及作家的亲身见闻等多种形式融为一体,可谓集后现代主义艺术之大成。它反映了北美历史进程不同时期重大的历史事件、血腥的暴力斗争和众多贫民为生存而挣扎的生动画面。《七个梦》不仅是北美印第安人丧失家园的故事,更是关于人类演变的故事。[⑨] 第四类,关于旅游。非小说《阿富汗图片展》(1992)是沃尔曼最早完成的作品,是对大学毕业后去阿富汗支援那里的穆斯林游击队员抵制苏军入侵经历的回忆,反映了他早期创作中的理想主义和对社会的天真看法。这次经历激发沃尔曼大胆接触各种各样的人,了解世界不同地域的文化。非小说《地图册》(1996)将五十三个旅途中的插曲构成“世界地图的碎片”[⑩],是沃尔曼在摩加迪沙、北极、缅甸、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柬埔寨和其他当代“热点”地方的访问见闻。这些旅游题材的作品细致而生动地描绘了世界不同地方的政治和文化,揭示了旅途的孤独和惊险,爱的痛苦与欢乐以及沃尔曼对生活、工作、艺术和死亡的眷恋。 从以上的评介不难看出,沃尔曼不仅善于运用异国他乡的题材,而且擅长描绘处于绝境中的人们,这是他艺术创作的两个鲜明特点。敢于涉足别人不敢去的地方,敢于接触别人所鄙视的人,这是沃尔曼与绝大多数作家的最大区别,也使他的作品具有更强的艺术表现力,更能铭刻于心。沃尔曼认为,观察和参与是作家创作的灵魂。他以记者敏锐的眼光观察世界,并以最忠于事实的细节纪录所见所闻,但是他的作品又不乏纵横驰骋的想象力,且文笔优美,做到了事实与虚构的有机结合,将美国后现代主义的艺术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更可贵的是,沃尔曼将这些艺术手法与人文关怀结合起来,十分关注社会底层人物的命运。他认为,如果文学不能改变社会状况,或者无法促成人与人之间的真诚理解,那么它最大的价值应该体现在打开了人们认识世界的窗口。沃尔曼描写的对象都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妓女、吸毒、暴力、死亡、历史等等。这些大多是让读者感到陌生、甚至恶心的题材。沃尔曼希望人们能够逐渐接受不同的人和事物,进而发现在丑陋中也存在着尊严与美,那将是人类所迈出的勇敢而意义深远的一步,我们的世界将会变得更美好。 不过,文学的力量是有限的,要想真正了解世界,还需要身体力行。为此,沃尔曼大胆探险,执着地坚持以第一手资料进行创作,表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为艺术献身的精神。1982年,他参加并支援了阿富汗人民抵抗苏联入侵的战争;为了赢得旧金山田德隆区妓女的信任,他与妓女们一起吸毒;为了体验新纳粹分子和光头仔的生活,他与这些人一起生活,其间不免遭受他们的蹂躏;1994年他冒着生命危险将一名泰国童妓从妓院中解救出来,并将她送入职业技术学校;为了真实再现探险家富兰克林在北冰洋遇难的经历,他独自在北极圈内的一个废气象站里生活了两个星期之久,险些丧命等等。沃尔曼曾多次强调,他是在冲突和绝境中探寻人生的真谛,并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唤起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和关爱。这一席话道出了沃尔曼创作的核心思想,表达了作家对人性的深切关注和宽大的胸怀。 作者: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钱 程 责任编辑:胡 朗 本文原载《外国文学动态》2008年第4期 [①] Book review of The Royal Family from Los Angeles Times. [②] Book review of The Butterfly Stories from The Washington Post Book World. [③] Larry McCaffery & Michael Hemmingson, Expelled From Eden: A William T. Vollmann Reader, New York: Thunder’s Mouth Press, 2004, p.xxv. [④] Book review of 13 Stories & 13 Epitaphs from The Washington Post Book World. [⑤] “Judges’ Citation,” the National Book Foundation, 18th November 2005, 6th December 2005 <http:// www. nationalbook.org/nba2005_f_vollmann.html>. [⑥] William Vollmann, Butterfly Stories, New York: Grove Press, 1993, p.3. [⑦] “An Interview witg William T. Vollmann,” 6th December 2005 <http://www.altx.int2/william.t.vollmann.html>. [⑧] Expelled From Eden, P.447. [⑨] Expelled from Eden, p.449. [⑩] Expelled from Eden, P.xxvi.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