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笃信“盖棺论定”。唐代文学家韩愈写道:“行矣且无然,盖棺事乃了。”这是很有道理的。人虽是恒温动物,但人的观点和行为并不是恒定不变的。一般说,晚年比青年成熟,可也不尽然。晚节不保者,有的是。晚年背叛早年的也不是没有。因此,《明史·刘大夏传》里说:“一日未死,即一日忧责未已。” 可是,“盖棺”就一定能“论定”吗?未必!“论”,是后人的事。后人在论前人时,要受后人自己好恶的左右,还要受后人所处历史环境的影响。因此,有相当多的历史人物一直被论个不停,论个不定。不过,像孔子这样在盖棺两千多年以后还未论定的却十分罕见。中国有过尊孔尊得五体投地的年代,也有“砸烂孔家店”砸得稀巴烂的岁月,同时,还有尊中有砸、砸中有尊的时候。近几年,似乎又有把孔老夫子请回来教书的趋势。 孔老夫子来到21世纪了。——这是我读了《与孔子对话——论儒学的现代生命力》这部书稿的感想。儒学之所以复兴,从社会背景上说,是崇洋之后的反弹。我们在闭关锁国了多年以后,实行了对外开放。在开放之初,有人担心会丢掉民族传统。那时的担心是多余的,是“杞人忧天倾”。可是,在国门大开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虽说依然要打开国门,继续为全球化做贡献,但是毋庸讳言,崇洋媚外的情绪在滋长,藐视传统的现象有所抬头。我读过一本翻译过来的伦理学的书,里面讲中国的孟克说:“爱人的道理和才智是从人的心上生长起来的。”我想这位“孟克”是谁呢?既然受到洋人青睐,想必是中国的名人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这“孟克”是何许人。你说这“孟克”不是中国人吧,这“孟克”的言论多少有点耳熟,分明是中国人的样子。琢磨了半天才想起这“孟克”原来就是“孟轲”,亚圣孟子也。那名言本是:“仁义礼智根于心”。哇!外国人把孟子的话译过去就走了样,今天中国的翻译家又把走了样的译文再错译成这般模样,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倘若翻译家能有初中的中国通史水平,都不至于把儒学糟蹋到这个地步!出洋相是藐视中国历史应得的惩罚。现在孔子学院遍布世界各国。“汉学热”蓬勃兴起。儒学在地球的东半球和西半球都被捧上了天。孔子成了许多国家的“兼职教授”,我们还能再不请孔子来上上课吗? 儒学之所以复兴,从学界上说,是学者素质提高的体现。经过“否定之否定”之后,或者说经过破坏性试验以后,人们对儒学的认识逐步走向全面;本书的题名——“与孔子对话”就体现了这种认识。孔子之所以成为孔子是因为他周游列国,深入实践,了解社会,可是孔子、孟子都没有周游过世界,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老大哥毕达哥拉斯,更不可能知道还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孔子孟子也没能活到今天。他们既没有用过射电望远镜,也不晓得夸克,当然有局限性。然而,今天的学者不同了,他们在时间上立于21世纪,在空间上有全球眼光,因此,有条件把儒学放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上。马克思说:“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今天我们可以接着马克思的话再说一句:只有把握了人体解剖的知识和方法,才能更准确地把握猴体解剖。 我上海的一批学长和同仁,长期致力于儒学研究,近年来,他们走出书斋,与上海文庙的同志一起宣传儒学文化、弘扬儒学文化的精粹,多次举办儒学文化研讨会,创办文庙讲堂。他们是把“猴体解剖”与“人体解剖”高度结合的高手。他们尊孔而不媚孔,批孔又不倒孔。坚持有年,反复切磋,著作甚丰,最近又集成这部《与孔子对话——论儒家的现代生命力》。我在先睹为快之余,写了上述感想。 (《与孔子对话——论儒家的现代生命力》,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6月出版,此文是该书的序言,标题为编者所加。)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7/10/1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