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花香也,雪晴池馆如画。春风飞到,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而今灯漫挂。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况年来,心懒意怯,羞与蛾儿争耍。 江城人悄初更打。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剔残红灺。但梦里隐隐,钿车罗帕。吴笺银粉砑,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笑绿鬟邻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 民俗是一种悠久的历史文化传承。元夕,就是现在说的元宵节,是汉民族一种重大的岁时民俗,南宋时就非常重视,规模宏大,繁盛空前,朝野上下,赏月观灯,进行各种文娱活动,是汉民族除春节以外最重要的节日。据周密《武林旧事•元夕》记载,都中元夕,每年都要在重要的殿、门、堂、台起立鳌山,灯品“凡数千百种”,其中苏州的五色琉璃灯有“径三四尺”者,新安琉璃“无骨灯”令人称绝,福州白玉灯“纯用白玉,晃耀夺目,如清冰玉壶、爽彻心目。”禁中的琉璃灯山高五丈,皆有活动机关,“龙凤噀水,蜿蜒如生。”舞乐“其多至数千百队”,“连亘十余里”,上自帝妃百官,下至平民百姓观者如潮如水,“宫漏既深,始宣放烟火百余架,于是乐声四起,烛影纵横,而驾始还矣。”然而,蒙古这个骑马的民族初定天下后,元宵节又是一种什么情景呢?隐居不仕全节旧朝的蒋捷元夕之时又是何种情怀呢?《女冠子•元夕》作了最忠实的纪录。 词的上片可分为三层。第一层,直接推出一组妙如仙境的赏乐图。瑞雪初晴,池馆如冰雕玉砌优美如画,蕙花的香气四散迷漫,高高的贵族楼上,悠扬宛转的民族曲乐在回旋,半透明的琉璃灯同琼楼玉馆夺光争辉。不披露年月,也不暗示地点,只给人以多种富有民族特征的美感,作用于人的视觉、听觉和嗅觉感官。 第二层,由一“而”字突然一转,“而今灯漫挂”,淡淡一语,在形象上形成天壤之别的对比,然后,以否定的语气,诉说自己的对比感受,“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根本无法同那时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灯月争辉普天同庆的场面相比拟。 第三层,由物及人,讲到自己的心绪。而心绪,又不直接对着元夕而发,而是推及很远。一年多了,“心懒意怯,羞与蛾儿争耍。”“蛾儿”,许昂霄《词综偶评》认为,是指扑灯蛾、闹灯蛾之类的彩纸剪的玩具。《武林旧事•元夕》中说“元夕节物,妇人多戴珠翠、闹蛾……”可见也指妇人蛾状的首饰。又说:“游手浮浪,则以白纸为大蝉,谓之‘夜蛾’”。许多卖熟食小吃的,都在“镂鍮装花盘架车儿,簇插飞蛾红灯彩盝,歌叫喧阗。”我们认为,对“蛾儿”的理解应该宽泛一些,理解为夜蛾则庸,理解为女性则俗,理解为蛾灯则未必有。作者要透露给读者的心情是,一年多的时间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心情同欢乐嬉闹结缘。“那时”是繁华的,“而今”是冷清的,而自己是冷漠的。感情层次上,由昔到今,由物到人,步步推进,层层加深。 下片在写法上,手法类似,而重点有别。仍然是把历史与现实,用白描手法,进行比照,但不像上片以回忆为主,而是把重点转向眼前人物的活动。 往日元夕,“至夜阑则有持小灯照路拾遗者,谓之‘扫街’。遗钿堕珥,往往得之。亦东都遗风也。”(《四水潜夫•武林旧事》)而今刚打初更,江城已街空人静,一片冷清。有谁能懂得昔日繁华的价值呢?这种一去而不复回的繁华,难道能从上苍那儿再借到吗?有的同志认为,这不但是想借回当年的繁华,更是借回天之力。(严迪昌《唐宋词鉴赏辞典》愚意以为,作者没有这个意思,他非常清楚,江山已经易主,复宋是没有可能的,所以,这个句子是反问的语气,是强调人们要理解无法再现的昔日元夕的政治和文化价值。这样理解,同下面的词意也是完全一致的。正因为作者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梦里依稀,仍然是当年的“钿车罗帕”,才提醒自己,应该把它作为一种庄严的使命,记载下故国的“旧家风景”,而且要用吴地产的有光泽的银粉纸,让后人知道过去,理解过去,知识分子进则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为一代栋梁,退则坚守节操,著书之说,成一家之言的思想表露得相当明显。 这首词的结句,诸家的理解颇不一致。有人认为邻女是不知亡国之恨,倚窗而歌,有人认为“此亦欣喜之辞,邻女可唱,说明旧家风景,尚存一二也。”(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由此作者的“笑”是嘲笑还是苦笑、微笑,也各持一端。愚意以为,邻女既然是绿鬟,说明其年纪尚小,因此,她倚窗而歌“夕阳西下”,本属歌者无意,听者有心,因此,词人既不嘲笑她,也不奖勉她,而是更坚定了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的决心,把“待把”变为实际行动,因为它不但是对历史的纪录,对繁华的追忆,对文化的保存,更是关系到教育下一代的问题,关系到文化传承的问题。 原载:《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