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志铭这种文体,是记载死者的世系、爵里,生平及卒葬年月与子孙状况,刻凿于石、埋入坟墓以资纪念的。墓志铭一般分两个组成部份:前面叙事的为“志”,后面缀以韵语,称为“铭”。 韩愈和柳宗元,都是中唐时期著名文学家、思想家和政治家。虽然两人在哲学观点和政治观点上稍有龃龉,但在文学主张上却遥相呼应,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旗手。两人私交也颇深,友情笃厚。元和十四年(8l9)柳宗元死于柳州,韩愈撰《祭柳子厚文》,称赞其文才,悲悯其遭遇。元和十五年(820)七月韩愈53岁 在袁州刺史任上又写了这篇墓志铭。是韩愈晚年作品中脍炙人口的名作。这倒并非因为它是一位古文运动倡导者给另一位古文运动大名人写的墓志铭,以“名”来吸 引人,而是在文章里体现了韩愈对朋友的公允并充满了真挚的友情。正因如此,在韩愈生平为人写过的不少墓志铭中,唯《柳子厚墓志铭》这一篇不同于一般的应酬 敷衍,而是一篇真情发自肺腑、字句精心结撰的力作。 全文共分六节。 第一节叙述柳宗元的家世,着重突出先人的德操,用以衬托柳宗元的为人。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瑷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讳宗元:名宗元。讳有“避”的意思。古人尊敬死者,忌讳直呼其名。讳某,意思是某字本应避讳。墓碑、墓志上对死者通常要称名称官衔,因柳宗元是老友、好友、朋友平昔以字相呼,所以韩愈在这儿也称他的字而不用衔名。拓跋魏侍中:拓跋是姓,用以区别于三国时的曹魏。拓跋魏即北魏,因为皇室是鲜卑拓跋氏,所以可叫拓跋魏。侍中是当时显要的官职,号称“小宰相”,柳宗元祖先任此职,说明柳家是北魏以来的士族,并非如有些人说是什么新兴的庶族。济阴公:柳庆在拓跋魏时封平齐公,其子柳旦,北周中书侍郎,封济阴公(据《隋书.柳旦传》记载)。奭:柳奭,字子燕,柳旦之孙,与柳宗元高祖子夏为兄弟,宗元应称高伯祖,非曾伯也。高宗时为中书令(即宰相),高宗王皇后的外祖父。后来高宗要废王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遭韩瑗和褚遂良反对,武氏诬柳奭和韩、褚谋反,被杀。皇考:指死去的父亲柳镇。皇,对先人的敬称。考,父已死称“考”。事:侍奉。弃:这里指辞官。求为江南令:柳镇以有尊老孤弱在吴,再三辞谢,愿在江南西道(宣城)作县令。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柳镇曾迁升殿中侍御史,因得罪权贵窦参,被贬为夔州司马。后窦参获罪贬死,柳镇又升任侍御史。所以说“复拜”。 这 节意为: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是拓拔魏的侍中,封济阴公。高伯祖奭,是唐朝的宰相,和褚遂良、韩瑗都因得罪了武后,冤死在高宗朝。皇考讳镇,为了侍奉母 亲放弃太常博士的官职,请求到江南去做县令,以后又因不愿讨好权贵,丢掉御史的官职,权贵死后,才再出任侍御史,以刚直著称,所往来的都是当世的名人。 第二节写柳宗元少时的才气和成名后的声誉,高度评价其才学。这与下文写他失意被贬的遭遇形成鲜明的对比。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儁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逮其父时:在他父亲在世的时候。逮,及。柳镇死于贞元九年,时柳宗元二十一岁。能取进土第:贞元九年柳宗元中进土。崭然见头角:意谓表现出超群的才能。崭然,突出、高峻的样子。有子:有光耀门庭之子。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贞元十二年(796年),柳宗元中博学宏词科,后二年,授集贤殿正字。集贤殿,全名为集贤殿书院,是收藏整理图书的机构。正字,校正书籍的官。儁杰廉悍:有才华有独特见解,并有风骨讲气节。儁同俊。廉悍,精警而有力,高出于常人。出入:出,是说他的议论自经史百子而来,有根据。入,是说他对经史百子深有研究。百子,犹百家。踔厉风发:形容议论时气势很壮,滔滔不绝。踔厉,腾跃、奋起的样子。率常屈其座人:经常使同座人为之折伏。率:一般,常常。交口荐誉:众口一辞予以推荐,赞誉。 这 节意为:子厚从小就精悍机敏,无所不通晓。当他父亲在世时,他年纪虽轻,已经很成熟,能够举进士及第,崭然显露头角,大家都说柳家有个好儿子了。以后中博 学宏词科,任集贤殿正字。他才智出众而有风骨讲气节,议论起事情来征今博古,出入经史百家,精神振奋意气风发,经常使在座的人屈服,名声大振,人们都仰慕 他、和他结交,诸公权要,争着要他投到自己门下,众口一辞地给他推荐赞誉。 第三节写柳宗元的被贬和贬后情况。作者写他贬官居闲期间益自刻苦为文,还通过记述他在柳州的政绩,表现其政治才能;通过写经他指点的学士文章“悉有法度可观”,进一步从侧面烘托其文学才能。 “贞 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 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浴以 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慵,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 且归者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用事者得罪:指永贞革新的失败。顺宗登基,王叔文、王伾等秉政,推行改革,为时仅数月。柳宗元此时升任从六品上阶的礼部员外郎(是郎中副职)。宪宗即位后革新失败,王叔文被杀。当权者,指王叔文。例出为刺史:比照条例贬为刺史。柳宗元于永贞元年(805年)九月先被贬为邵州(今湖南邵阳)刺史,后又追改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马。居闲:处于闲散的地位。州司马在唐代已是有职无权的冗员。中州司马是从六品上阶,实际在那里全无实权,等于流放。刻苦:指刻苦攻文。泛滥停蓄:形容学问文章的广博深厚。泛滥,言其广博。停蓄,言其厚积。涯涘:水边。无涯涘,无边,这里用来形容记览和词章方面造诣的。自肆于山水间:犹言纵情于山水间。肆,在这里有发泄的意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元和十年(815),柳宗元与同时被贬的人被召到京城,但又一同被遣出京,到边远州郡任刺史。子厚得柳州:元和十年三月,以柳宗元为柳州刺史。柳州刺史是正四品下阶。官职好像升了,但因唐人轻外官,柳州又地处边远,是谁也不愿去充当的苦差。是岂不足为政耶:意谓柳州虽荒凉偏僻,也是可以施展抱负,做些事情的。设教禁:设教令和禁令。顺赖:顺从信赖。男女质钱:把儿女押给另队以借钱。质,抵押。不时赎:不能按期赎回。子:利息。本:本钱。抵押所得的钱。相侔:相等。令书其傭:让他们把当佣工的工资数目记下来。这里是指被抵押在人家干活的日子和应值的工钱,算起来和所抵押的钱相当了,就叫把这个被抵押的人放回来。“归其质”的“质”就是指被抵押的人。观察使:唐朝分全国为十道,设观察使,负责考察州,县官的政绩。是指下文里提到的裴行立,他当时任桂管观察使,柳州属他管辖。比一岁:到了一年。比,及。免而归者且千人:免为奴婢而赎回的将近一千人。衡湘:衡山、湘水。为进土者:应进土考试的人。指画:指点。法度:此指写文章的规范。 这 节意为:贞元十九年,他从蓝田县尉入任监察御史。顺宗即位,任礼部员外郎。碰上当权的获罪,依照条例贬出去做刺史,还没有到达,又依照条例贬到永州做司 马。投闲后更加刻苦自励,专心读书写文章,既泛滥又停蓄,精深博大不见涯岸,闲了就纵情于山水之间以自适。元和中,当年一起被贬为司马的,依条例召回京 师,又一起外任为刺史,而子厚分得了柳州。到达后,感叹道:“这难道不足以治理吗?”就适应当地的风俗, 推行教化设立禁令,州里百姓都顺从信赖。当地习惯把子女抵押钱用,规定不按时赎取,到利息和本钱相等时,就没入为奴婢。子厚给出主意,都让赎回。其中特别 贫穷的实在赎不起,叫算出抵押的日子和干活该付的工钱,和抵押的钱相当了,就得把人送回。观察使把这办法推行到所管各州,才有一年,被赎出回家的有上千 人。衡湘以南想举进士而学业的,都以子厚为师,经子厚亲自讲授而写出文章的,都有法度很看得过去。 第四节通过“以柳易播”一事,表现柳宗元在患难中舍己为人的高风亮节。作者以柳宗元的“士穷乃见节义”的品德同世俗之人平日指天发誓,临难落井下石的表现作对比,既讥讽了流俗,又反衬了柳宗元形象的高大。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 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 识,落陷井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中山刘梦得禹锡(712-842):梦得是刘禹锡的字,他自言系出中山,是西汉中山靖王之后,所以称之为中山刘梦得禹锡,其实祖先是少数民族,但北朝以来已成为士族。遣:贬谪。诣:往。播州:现在贵州省遵义一带,在唐代还是极为荒僻落后的地区。非人居:不是人所能居住的地方。言播州荒僻,未开化。亲在堂:旧时称父母俱存者,说父母在堂。这里是说刘禹锡有老母在堂。无辞以白其大人:大人:指刘禹锡的母亲。古代常用“大人”来称父母亲。后来做官的为讨好上级也称为“大人”,是始于明代到清代才流行。这句意谓难以把被贬官离开母亲远行的不幸告诉若母。白:告诉。虽重得罪:即使因此再一次获罪。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时御史中丞裴度上奏宪宗,“禹锡诚有罪,然母老,其子为死别,良可伤。”刘禹锡因此改任连州刺史。白上:告知皇上。改刺:改任其州刺史。连州:在今广东省连县。当时条件略优于播州。征逐:征是招人家前来,逐是去人家那边。征逐就是互相往来,形容关系密切。但只用于酒食游戏之类的事情,正经事不得用征逐。诩诩:融洽的在一起。以相取下:自居低下,即对人家表示尊重的意思。出肺肝相示:即今天所说“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表示极度真诚相待。指天日:古人迷信,要对天对着太阳发誓。禽兽夷狄:古代汉人歧视少数民族,以至这里把夷狄和禽兽并提,认为都一样不通人性。 这 节意为:当被召回京师而又遣出任刺史时,中山刘禹锡也在其中,要被派到播州去。子厚流着泪说:“播州不是人住的地方,而梦得母亲在堂,我不忍心看到梦得陷 入困境,弄得无法把这个消息禀告母亲,再说也万万没有母子一同前往的道理。”于是向朝廷请求,并准备上奏疏,自愿把柳州换成去播州,即使由此加重处分,也 死无所恨。正好有人把梦得这件事报告了皇上,梦得于是改去连州任刺史。唉!士处在困穷时才显得出风节道 义。如今平素在里巷之间互相仰慕,互相往来宴饮游戏,亲密地强作笑语以表示谦下,握着手要把肺肝掏出来给人看,指对天日流下眼泪,发誓不论生死都不会背叛 出卖,真像可以信赖,可一旦遇到小利害,就像毛发那么一点,却反眼好似不相识,人家落进陷阱里不去拉一把,反而去推挤人家还要砸下块石头的到处都是。这真 是禽兽,夷狄所不忍干的,而这些人还自以为得计。他们听说了子厚的高风亮节,也该有点惭愧吧! 第五节总括柳宗元一生,分析评价他在仕途和文学两方面的得失,断言其文学辞章必传于后。 “子 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於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於时也。使子厚在台省 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於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 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於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勇於为人:热心助人。为人:助人。不自贵重顾藉:不自重自爱。顾藉,顾惜。得位者:身居要职的人。推挽:援引,提拔。穷裔:穷僻的边区。裔,边远之地。在台省时:指柳宗元任朝官时。台,御史台,柳曾官监察御史台。省:尚书省,柳曾为尚书省礼部员外郎。自持其身:自我克制,保持一定的操守。斥:驱逐、废弃。穷不极:困穷不到极点。有出于人:(在功名事业上)出人头地。自力;自己努力。 这 节意为:子厚当年年轻,勇于为别人出力,不保重顾惜自身,认为功勋事业会立时成就,因此被牵累而罢官斥逐。斥逐之后,又没有相知好且有力量居高位的帮忙挽 救,因此终于死在穷荒边远之地,这是虽有材而不能为世用,虽有道而不能行于时啊!假如子厚在台省时,约束自己已能像后来在司马、刺史任上那样,也就不会被 斥逐。被斥逐时,有人有力量能把他扶持一下,也就一定会重新起用不至一直穷阨下去。但如果子厚斥逐时间不长,穷阨不到极点,即使材能高出于人,在文学辞章 上必然不会下苦功夫使之必传于后,像如今这样是无疑的了。即使子厚能够如其心愿,为将相于一时,用前者来换取后者,哪是得哪是失,一定会有人判断清楚的。 第六节交代柳宗元的子女及安葬情况;其中写到裴君的“行立有概节、重然诺”,卢遵的“学问不厌”“有始朽终”,也是从侧面对柳宗元的形象加以烘托。 “子 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日周六,始四岁,季日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 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於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顺,学 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铭曰: 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万年:地名,今陕西省长安县。唐代京城及其郊区划分为两县,东为万年县。柳宗元先人墓在万年县郊区。裴君行立:裴行立,元和十二年任桂管观察使。闻喜县当时属河中府,原为河东郡,所以这里称用河东这个郡望称裴行立。节概:节操。重然诺;重视已经许诺的事。然诺,许诺。尽:尽心力。舅弟;舅父的儿子。涿:唐代涿州,今河北涿县。经纪:安排料理。庶几:相近,差不多。室:幽室,即墓穴。嗣人:后代。 这 节意为: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去世,得年四十七岁。在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在万年县境的先人坟墓旁边。子厚有两个儿子,大的名叫周六,才四岁,小的名 叫周七,子厚死后才出生。有两个女儿,都幼小。子厚之能归葬,费用都由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承担,行立有节操,重信义,和子厚结交,子厚也给他尽力,终于得 到了他的帮助。把子厚安葬在万年县境墓地的,是他舅父家的表弟卢遵。卢遵是涿县人,秉性谨慎,勤学好问,从子厚被斥逐,卢遵就跟随着住到一起,直到子厚去 世一直没有离开,这次既去安葬了子厚,还将安排料理子厚的家属,可说是有始有终的人。 铭曰:这是子厚的墓室,既巩固又安适,好使后嗣获得利益。 《柳子厚墓誌铭》是一篇写得很精彩的传记文。 这篇墓志铭通过对柳宗元生平事迹的综括叙述,高度赞扬了柳宗元的文章学问、政治才能和道德品行,对柳备受排挤、长期遭贬,穷极困顿的经历寄予深切的同情。 作 者在文中对柳宗元的文学辞章推崇备至,并特别指出其原因在于“斥久”“穷极”,正是穷厄困顿的遭遇,加深了作家对于社会人生的体验,激励作家益自刻苦,这 才能写出流传百世的好文章。一般儒家往往强调文学的政治作用,认为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为文从政应是合二而一,并行不悖的。但是社会现实却使韩愈隐约地意识 到,真正能传之后世的优秀文学,并不是出自仕途得意、养尊处优之人的官样文章,而是出自穷厄困顿、忧愁愤懑之上的不平之鸣。这一看法,即使在今天看来也仍 然具有深刻的认识意义。韩愈不以柳宗元在政治上的失意论其成败,而高扬其文学成就的价值,表现了韩愈思想中轻视政治功利,推重文学业绩的一面。 韩 愈与柳宗元有私交,但是在政治上和哲学上意见并不相合。在永贞革新中,韩愈表现保守,曾怀疑刘禹锡、柳宗元在他被贬山阳令中起了作用。所以,此文在记叙柳 的经历时,韩愈对柳宗元早年参加王叔文集团的政治改革一事略有微词,认为他是不能“自持其身”;于永贞间柳为礼部员外郎的表现,只用“遇用事者得罪,例出 为刺史”数语带过。这说明韩愈对那场政治改革运动的进步性缺乏理解,反映了他在政治上守旧的一面。他之所以如此写,是因为墓铭例应称人之善,韩愈既对革新 持否定态度,为避免表现自己的政治观点,以便集中笔墨于柳宗元的才华,采取简单带过的办法,从写作要求上看,倒是剪裁得宜的。不过,当篇末须对柳一生做出 评价时,韩愈的观点便无法不表现了。他把“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作为对柳早期政治生涯的评价,并视为致柳宗元于废退沦落的一个重要原因,表现了他 的保守、偏颇的观点。 文章叙事,重点突出。先 叙述柳宗元的经历,着重表述他的才能。为集贤殿正字时,突现其“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的才华;为永州司马时,写他刻苦为文,深博无涯;为柳州刺史 时,则写他的政能、政绩。然后,特别记叙他二次被出为远州刺史时“愿以柳易播”的事迹,目的在于写柳宗元的高风亮节,作者由此引发议论,批判士风浇漓、友 道浮薄的现实,并以此说明柳宗元的品德可贵。最后,总括柳宗元的一生,给予评价,重点在慨叹柳宗元“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同时又指出,政治上的不 幸,反而使他自力于文学辞章,取得了“必传于后”的成就。 这篇墓志铭有重点地选取柳宗元一生中若干典型事例加以叙述,夹叙夹议,字里行间处处流露出对死者深切的怀念和崇敬之情。叙事、议论、抒情三者融为一体,完成了人物形象的塑造。作 者一反通常墓志铭专事“谀墓”、一味歌功颂德的陈规旧套,在满怀真情盛赞死者才学人品的同时,对其早年政治活动也不加隐瞒地表露了自己的看法。这种褒贬兼 用,临文不讳的写法颇得司马迁《史记》笔法的精神。这不但无损于柳宗元形象的完整统一,反而使这一形象显得更加真切感人。此文叙事洗炼,间以议论,笔下有 感情,相当鲜明地表现了柳宗元大才难施的一生。所以有人认为此文是昌黎墓誌第一,古今墓誌第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