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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郁顿挫”风格的杰出代表作 ——杜甫《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赏析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肖旭 参加讨论

    唐玄宗天宝十四载(755)杜甫在长安被任命为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正八品以下的小官)同年十一月,他赴奉先(今陕西蒲城)探亲。这正是安史之乱的前夕,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动乱已逼近眼前。但就在杜甫行经骊山时,唐玄宗还带着贵妃宠臣在华清宫避寒,君臣欢娱,流连忘返。而杜甫回到家时,见到幼子饿死,举家号啕的悲惨情景,作者感慨万端,滴泪和墨,写下了这首忧国忧民的传世名作《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
    这首诗记述了旅途及到家后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从个人悲惨遭遇推及广大人民的痛苦,怀着忧国忧民的深厚情感,表达了“穷年忧黎元”的可贵精神以及对国家前途的担忧,诗作深刻揭露了唐王朝统治集团的腐朽本质。是杜甫“集中开头大文章,老杜平生大本领。”(浦起龙《读杜心解》) 笔卷波澜的卓越诗艺。全诗熔铸了杜甫十年困居长安时对社会矛盾、人情世态的体验和观察,真实反映了李唐王朝由盛而衰、安史之乱前夕的社会的现实风貌,是一面历史明镜。诗虽以“纪行”为线索,而仍以“咏怀”为主。全诗共五百字,“铺陈排比,浑涵汪茫”(邵子湘语),“真恳切至,淋漓沉痛”(张上若语),比阮籍等人《咏怀》之作更加阔大。施补华曾说过:“后人无此才气,无此学问,无此境遇,断断不能作。”
     全诗分为三大段:
    从诗的开头到“放歌破愁绝”为第一段。

    回顾黯淡的往事,直面惨淡的现实。抒写诗人十年来理想和现实相矛盾的情怀。作者感叹空有远大抱负而壮志难申,但信念执着决不放弃理想。这一段主要是“咏怀”。
    可分为二层:第一层开头十二句,开宗明义表达自己坚定不移的志向,顽强不屈的性格,字里行间又饱含着辛酸。劈头四句“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全是激愤的反语。杜陵布衣,是杜甫自称。杜陵在长安,该地古称杜,汉宣帝葬那里以后,始称杜陵;杜陵东南有少陵,是汉宣帝许后的葬地。因杜甫远祖杜预是杜陵人,杜甫自己也曾在少陵附近住过,所以自称“杜陵布衣”。布衣是指没做官的人。杜甫写该诗时,他已被任命为右卫率府冑曹参军了,已有官职了,可他仍称自己为布衣。这表明他对这一官职是不在意的,并很失望。这两句意为,我这个平民百姓,岁数大了,对生活的看法反倒更愚蠢、笨拙了。这种笨拙表现在哪里?后两句说,自己的志向是多么愚蠢,竟然敢私自里与传说中稷与契两个贤臣相比。“老大意转拙”表现在志向上。这里的“愚”与上句的“拙”字,说的都是反话,用反语来发牢骚。实际自己并不认为拙、愚。因为世俗之间都是这样说的,所以干脆他也用这样的话来说,带有发牢骚的意味。“拙”与“愚”对,作者天性“厌机巧”,不趋时,不随俗,自然是拓落而无所成就。然而诗人屡遭碰壁之后,执着于此,除非“盖棺事则已”,真有屈原“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精神。孟子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已涵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已饥之也,是以若是其急也。”杜甫在困境之中,正是以这种贤者风范、“稷契”精神自许,自勉,自爱,虽陷于穷饿冻馁,终以黎元百姓为念。“窃比稷与契,穷年忧黎元”表明诗人自比稷契、心忧天下的思想基础,是全诗精神之所在,后面大胆揭露“路有冻死骨”的黑暗现象和深沉咏叹“默思失业徒”的博大情怀,都是这一思想的具体表现。“穷”时不愿“独善其身”,仍然为民担忧,这正是杜甫超过一般儒者的地方,也就是他诗歌中人道主义精神的聚集点。然而,作者与民同哀乐的热烈衷肠却不被人所理解,甚至受到“同学翁”的取笑。诗人可以面对同辈的讪笑而慷慨高歌、全然不顾;然而传统的儒家处世哲学不能不影响他。“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四句说,我的理想在现实中竟然成了大而无当的想法,可是我尽管头发白了,也甘愿为坚持这一理想而辛勤劳苦,直到我死了,我的追求也就算完了。但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希望自己的理想能够实现。“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因自己坚持这一理想,所以,“穷年”,成年,一年到头。我成年都为百姓的困苦忧虑着,为他们的痛苦而发出叹息。“肠内热”,指感情很激动,如火中烧。“取笑”句意为,由于我坚持这大而无当的理想,所以就为同辈老先生们所取笑。“同学翁”,同辈人。“翁”字含有敬意。这里有讽刺、讥讽之意。他们越取笑我越坚持,放声高歌感情越发激烈。
    这一层写诗人的理想,是“窃比稷与契”,辅佐皇帝,推行仁政。这一理想在客观上是碰壁了,而碰壁后自己仍然坚持。述说自己理想不得实现的情况。
    第二层“非无”以下二十句,写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写得百感交集,一步九折,娓娓倾诉出曲折变化的心灵历程。回环往复的情感脉络,抑扬顿挫的结构方式是这一层的要点。在这一节里,诗人反复陈述他欲进又退,欲退又进的思想斗争过程。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我不是没有那遨游江海的志向,也不是没有那自由自在过生活的打算、想法(这两句是指隐居生活)。可我毕竟没有那样去做。为什么?想到“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我一生正好碰上像尧舜那样的圣君,我不忍心和他永远告别。我还是希望在他身边辅佐他,实现其政治理想。杜甫所指尧舜,即唐玄宗。玄宗早年曾用名相,励精图治,出现过“开元之治”,这是杜甫产生“致君尧舜”,自比稷契大志的重要原因。不过这时的玄宗在他的心目中早已不是“尧舜”般的圣君了。这里还称其为“尧舜君”,只是—种恭维,同时也表明他对玄宗仍然存有一丝幻想。这两联前放后收,和“盖棺事则已”两句相应。“当今廊庙具,构夏岂无缺。”想法—转,“廊庙具”指能为朝廷效力的栋梁之材。意思是以现今的那些栋梁之材来说,他们来建造大厦,形成朝廷的政局,可以说人材不缺了。这分明是讽刺杨国忠当权下的朝廷虽然“多士”却缺少“仁者”,休想实现稷契之志。那我为什么非要想进入朝廷辅佐皇帝呢?这是我的本性所决定了的。穷且益坚,老而越拙,“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我要辅佐皇帝,就像葵藿倾向太阳一样。这是我的本性无法改变的。葵,冬葵。藿,豆叶。二者都有向阳的性能。一种封建士人忠于君王的天性至诚,又使他不能撒手离去。这两联前开后合,进一步申说了“不忍便永诀”之理。以上八句是指自己不肯去隐居,不肯飘然于江海之上。这是—种主观上的不肯;前面的理想不得实现,客观上碰壁;而这隐居又是—种主观上的不肯。请注意,在盛唐文人中要做大官,辅弼之臣,这是一种普遍思想。同时隐居飘然于江海,寻求个人的自由,也是盛唐文人的一种普遍现象。杜甫客观上碰壁,主观上不肯,这就与盛唐诗人有别了。“顾维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幕大鲸,辄拟偃溟渤?”看看精神境界非常渺小的人物(指朝廷里的官僚们),他们只知为自己找个安乐窝,只知营私。既然大家都是这样,我干吗总要羡慕那大鲸鱼,动不动就要生活在广阔的大海里边。溟渤,象征比喻成就一番大事业。想到这儿不由得有点灰心了。
    “以兹”之下八句,紧接着抒发他对长安官场“生活”的认识,一生不愿像蝼蚁只顾自营其穴,干谒趋奉以求富贵荣华。他偏以此为耻,甘心落到这种辛勤穷困的境地。“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由于看到这种情况,所以我对生活道理有所领悟,耻于与这些蝼蚁之辈同列,别人在那里钻营,我独耻于干谒那些活动。干谒,奔走于权贵势要之门,希望得到达官贵人的引荐。“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兀兀,勤苦。不能做官又不能干谒,所以到长安十年勤勤苦苦一直到现在。难道我就忍心为尘埃所埋没吗?不埋没又怎样呢?那只好再去寻求个人自由,去隐居,可自己仍然不想去。“终媿巢与由,未能易其节。” 我终于愧对巢父、许由这样的隐士(是传说中避世隐居的贤人),做不到像他们那样,我终于未能改变自己的志向。未改变但也实现不了。“沉饮聊自适,放歌破愁绝。”沉饮,沉于饮酒。天天喝酒,用酒浇愁。借饮酒姑且求得一种安适。矛盾没办法解决,感情思想矛盾也没办法解决,于是大声唱起歌来,用唱歌破除自己的深愁。愁绝,极其愁苦。这一段写出仕不成,归隐不遂,理想不能实现,志向不可泯灭,写得百折千回,又—气流荡,腾挪顿挫又自然圆转,“一句一转,一转一深,几乎笔不着纸,而悲凉沉郁,愤慨淋漓,文气横溢纸上”。(吴闓生语)
    从“岁暮百草零”到“惆怅难再述”为第二段。
    

    这一段主要写途经骊山时的所见所感。高度概括地揭示了穷富对立的社会现象,大胆斥责了唐王朝统治集团的荒淫腐败。由个人向社会,由咏怀而感时。
    可分为三层:第一层“岁暮”以下十句纪行写景:高岗风烈,凌晨霜寒,百草凋零,浓雾塞空,景色阴冷萧森。这昏暗凄冷的图景既是写旅途的艰难,也是为下文描写君臣欢娱作对比铺垫。同时,也多少有一点时局的象征,或者说是时代的悲惨、生活的磨难在诗人心灵中的投影。“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长。”一年到头百草凋零,风刮的强、大,天气冷,高冈上土地冻裂了。天空(峥嵘,本形容山势高大,这里形容阴云密布)阴的很浓、很重。我在半夜里从长安出发了。“中夜长”是为了赶路。“霜严衣带断,指直不能结。”天气太冷了,霜下得很重,自己的衣带忽然断了,手冻僵了不能马上接上。“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天将黎明时我路过骊山(位于陕西临潼,离长安很近。山上有温泉。唐代在骊山上修建了华清宫,是唐玄宗游玩避寒的宫殿,每到冬季带着杨贵妃到这里来避寒),唐玄宗正在骊山上。“嵽嵲”,形容山势高峻,这里指代骊山。“蚩尤塞寒宫,蹴踏崖谷滑。” 蚩尤,传说他与皇帝作战时曾作大雾,这里代指天空中的雾气。这时天空寒冷塞满了大雾,脚踏山谷路很滑,不好走。
    第二层“瑶池”以下六句,写的是另一幅图景,耳闻云中乐曲飘飘扬扬,目睹羽林军士来来往往,作者脑际自然浮现出君臣欢宴,赐浴赐食的豪奢场面。这几句在表面平静的叙写中,充满了沉痛之情,对玄宗君臣的享乐进行了无情的揭露。“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戞。” 瑶池,神话里的地方。西王母居住在昆仑山上,有瑶池,是西王母常举行宴会的地方。这里指骊山上的温泉。说华清宫的温泉暖气蒸腾。羽林,指皇帝卫队,在那里摩擦撞击,意思是卫队的人很多。“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唐玄宗君臣留在山上寻欢作乐。乐动,奏起的音乐震动了广阔空间。可知君臣通宵达旦地欢娱,何尝关怀国计民生!不难想象,“赐浴皆长缨,与宴非裋褐”,被皇帝准予在温泉里洗澡的都是些达官贵人,而被允许参加唐玄宗宴会的也都不是平民。裋褐,粗布短衣。诗人联想及此,不禁怒火中烧,指出“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前两句说唐玄宗君臣在那儿欢乐享受,同时这些官僚还要享受皇上的物资赏赐。彤庭,宫廷。宫廷里分给贵族官僚们的那些财物(帛——丝织品。在唐朝可作货币用。这里指财物),本来是平民百姓那里织出来的,怎样到了宫廷的呢?后两句指官府用鞭子抽打着丈夫家里人,用横暴手段聚集收敛(搜刮)贡献给京都的。作者为哀哀黎民申诉请命,议论激切。“圣人筐篚思,实欲邦国活。”圣人,指皇帝。筐篚,盛东西的器具。这句指皇帝对大臣的赏赐。这里有它意:“实欲邦国活”,希望通过这种赏赐使国家兴旺,使大臣们尽职尽忠,为的是让他们为国效力。而“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作臣子的如果不理解这种道理,那皇帝岂不是白白地抛弃了这些东西吗?“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慄。”多士,人才。说人才充满了朝廷。仁者,爱人之仁。应该战战惊惊地对待皇帝的赏赐,应想到自己的责任。这些句读揭露深刻,入木三分,恳切沉痛。玄宗君臣享用的无一不是民脂民膏。但诗人限于封建君臣的名分,不得不表面为玄宗开脱两句,而指责朝廷“多士”忽略了“治国”的“至理”,其实却是“以责臣者讽君”(浦起龙)。
    “况闻内金盘”以下展示了贵族与平民生活的强烈对比的画面,以描摹贵族行乐图为主。“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听说大内(皇宫内)的奇珍异宝都跑到外戚家里。内,指皇宫。金盘,代一切珍宝。霍是汉武帝时的外戚,这里指杨国忠家里。“中堂舞神仙,烟雾䝉玉质。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桔。”大厅里有舞女在跳舞,舞女们穿着烟雾一般的丝织品。而客人们都穿着贵重的貂鼠做的皮袍,同时宴会上还奏着音乐,那高亢的管乐器伴和着清亮的弦乐器的声音,而给客人吃的也都是最珍美的食品——驼蹄、橙桔等北方难以见到的水果。“神仙”“玉质”写迷于女色,“貂裘”“驼蹄”写生活奢侈,然而就在这奢侈场面的后面,诗人紧接着写出了百姓冻死雪地的惨然图景。
    “朱门酒内臭,路有冻死骨”以下四句是第三层,诗人把贵族豪门的奢侈生活和人民大众的悲惨生活联系在一起,构成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两幅贫富悬殊、触目惊心的社会画面,深刻反映了天宝年间阶级对立的现实。这既是杜甫的感慨也是对现实的高度概括。贵族之家他们的酒肉吃不完,堆在那里任其腐烂发臭,可平民百姓贫寒之家,饥寒冻馁,以至吃不饱,穿不暖,有饥冻而死的人。这两句诗之所以成为千古名句,就在于对阶级社会贫富对立的本质做了形象鲜明又高度概括的描述,凝聚了丰富的社会内容和深厚的感情。这一段以“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收束,以高歌为长叹,转激烈为沉痛,忧愤之情溢于言外。“—荣一枯”在咫尺之间,就在这很近的距离内,有的是那么兴旺,有的是那么枯萎。荣,指“朱门酒肉臭”;枯,指“路有冻死骨”。这种社会现实,令诗人难以再说下去了,所以他“惆怅难再述”。心情很矛盾,很难受。这一如此无情的揭露,深沉的感怀,有力地体现了诗人“稷契”般“忧黎元”的心胸,对玄宗君臣“聚敛”、“欢娱”、滥赏等,实际是不欲“邦国活”的作为,深表不满和忧虑,正是上段内容的进一步深化。
    这些感想、感慨、议论,仍然是在抒写他那仁政的理想。抒怀可看作是对当时时事的评论,是一种饱含感情的议论,这议论就出自于仁政思想。诗人以仁政眼光看现实,以仁政标准评论现实,它所揭示的君臣欢娱,鞭挞聚敛,暴力搜刮,他认为这些是不合理的,不合仁政,所以“仁者宜战慄”。但当权的多数并不是仁者,所以他才有“朱门”两句的贫富悬殊的鲜明对比。这同他的理想是尖锐对立的,但他又没办法来解决这一问题。所以才讲“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从“北辕就泾渭”至最后为第三段。
    

    这一段记述了归家途中行路之难和归家后惊闻噩耗而“抚迹”酸辛的情景,思绪也由感慨时事而转为隐忧将来。可分为三层:
    第一层“北辕”以下十句,记最艰险的一节旅程。“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北辕,把车辕掉向北方,车向北走。从长安到奉先县往东北走,大致方向可说是北辕。就,接近。泾渭,渭水渡口。这里指泾、渭水汇合之处。向北走到渭水河边。官渡,官家设置的渡口,即又换了个地方。群冰,因是初冬天气,河上游已结冰,冰顺势冲下来。因冰很多,一眼望过去都是重重迭迭、撞撞冲冲的冰块。高崒兀,本形容山势,这里形容冰块重重迭迭的样子。“崆峒”山名,今甘肃境内。因泾渭水源都在同一方位,我猜想冰是从崆峒山流下来的,唯恐它将天柱给撞折了。天柱,神话传说天是由几根柱子撑起来的。这几句说,冰由西流下来势很猛,—眼望过去重重迭迭、滚滚而来,令人怀疑它从崆峒山倾斜下来,担心它会把天柱冲毁。“群冰”四句不唯“点缀行役景色”(浦起龙),实则“皆是隐语”(《杜臆》),象征上段所叙玄宗的荒淫腐朽、社会的荣枯迥异必将造成巨大的动乱和唐室的危殆。“河梁幸来坼,枝撑声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幸好河上架的桥梁没被冲毁,尽管如此也很危险了。支撑的桥柱子在冰水冲撞中发出窸窸声音来了。行旅,行人渡河时从桥上走互相搀扶着往前走。不可越,很难通过。这几句说,行人担心河太宽了,桥又这样危险唯恐过不去。写景“实中有虚”,实是写旅途艰辛,群冰暴涨,川广难越,虚是写“隐语,忧国家之覆地”(王嗣爽语),形象地暗示了安史之乱前的动荡局势,以担忧“天柱”折断表现诗人内心惶惶不安的情态。
    “老妻”以下十二句为第二层。写诗人急于归家,而长途跋涉后,迎接诗人的不是合家欢聚的天伦之乐,而是号啕哭声。国难、家忧一起袭来,诗人博大的心胸再—次想到了更加悲惨的苦难中的平民。“老妻寄异县”,老婆寄居在其它县份,不在一起(指在奉先县)。十口,指一家人(不一定实数)。隔风雪,有风雪隔阻,不在一起。“谁能久不顾”,谁能长久不顾念自己的家室呢?“庶往共饥渴”,我很希望回到家里与他们共饥干渴。这四句是叙写诗人“赴奉先”探妻以“共饥渴”的意向。“入门闻号咷”四句叙写不料未及进门“幼子饥已卒”的悲哀,“共饥渴”的愿望竟成画饼。自己那么希望回到家中同家人一块生活,可一入家门就听到家人在痛哭。为什么?自己幼子饿死了。“吾宁舍一哀”,我宁可不哭,忍住悲痛,可邻居们动情很厉害,悲痛地哭起来。说明境况之惨。“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我深感惭愧的是作为一个父亲,我没办法供给孩子们足够的吃食,以致使他不到成年就死了。家人的“号咷”,诗人的哀哭,邻里的“呜咽”,似乎都传入读者耳鼓而为之一洒同情之泪。这幼子饿死的惨剧和骊山君臣的“欢娱”不也正是“荣枯”的鲜明对照吗?后四句叙写诗人此时既愧且疑的心情。“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我哪里料到丰收之秋,庄稼熟了,在贫寒人家竟会发生饿死孩子的不幸事故?联系前段所写的“聚敛贡城阙”,也就不言而喻了。
    第三层是最后八句,诗人由自己辛酸的人生经历联想到“平民”和“失业徒”,产生了“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的无比深广的忧国忧民之情。“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我现在已是一官僚了,按唐朝法律规定,官吏可免租免税,不被征兵打仗的。一般百姓沉重负担我都没有了。“抚迹犹酸辛”,思量自己这番遭遇尚且很辛酸,那没有我这特权的普通百姓,更是骚动不安了。此时杜甫由个人家庭悲剧引起更为深沉的思考:那些交租又服役的平民,其生活的困苦怎堪想象!“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默默地想到“失业徒”(指丧失土地的农民、流离失所的人)。“因念远戍卒”,就自己之事想到离家千万里从军打仗的人。“忧端齐终南”,忧端,忧愁情绪之高与终南山相齐。愁深如澒——浩大,无边不可收拾。诗人稷契之志、“穷年忧黎元”之心,促使他推己及人地关怀天下破产的农民、远戍边疆的士卒。想到这里,诗人内心的忧虑已不可压抑,无法收拾了。全诗在“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这样强烈的忧郁而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中戛然结束。
    综观全诗,虽有纪行的内容,但以咏怀为主;而无论咏怀、纪行都以志存稷契、心忧天下为中心、为灵魂,贯穿全篇。诗人运用赋的手法,间以比兴,杂以议论,抒发他胸中强烈的忧郁愤慨,创造出波澜壮阔,起伏转折,突兀翻腾,汪洋恣肆的情境。该诗内容很广、很丰,在杜甫诗风的形成中,和唐代诗歌从盛唐向中唐转折、过渡中,都是—篇极有意义的作品。
    第一、它极为鲜明体现了面向广阔的社会,注视民生疾苦的创作倾向。这倾向同盛唐诗人以表现高昂情怀为主的倾向是不同的。
    第二、诗中写杜甫个人政治上的失意,理想落空而又执着于理想。不肯避世隐居,也不肯俯就干谒,又不甘埋没风尘,于是陷入了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中。这些思想上的矛盾,反映着他已从盛唐诗人高昂、洒脱的生活风貌中蜕变出来,从高扬个性而转向心系家园、萦怀现实的生活态度。在这里可以和李白对比一下。杜甫早年所怀抱的理想,整个生活态度是深受盛唐文化熏陶的,因此他的生活态度也基本是盛唐的。如他对自己政治前途的设想,以及日常生活的方式都和李白差不多,甚至他的不幸遭遇几乎和李白在性质上也是—样的,而且这两人也有同样的认识。如李白的《梁甫吟》说,当今世上是“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真正有聪明才智的贤德之人,那则需要藏起来,而那些愚蠢不怎么样的人倒是那么很得意。所以世俗间都看不起我,轻视我,把我看得像鸿毛一样轻。这是李白的遭遇。杜甫在《五百字》中理想“居然成濩落”,成了大而不当的东西。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现实不相容。所以杜甫也是“取笑同学翁”,也是被人耻笑的。在遭遇上二者差不多,但也有很大的不同,对个人遭遇的态度是不—样的。李白在《答王十二》里“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 既然朝政是这样混乱,我就不在朝里做官,我何必侍奉你。于是李白就去隐居、求仙。这方面在诗中表现很多。可杜甫就不一样。“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他不忍心离开皇帝,不像李白那样“严陵高揖汉天子”,而且讲如同“葵藿倾太阳”一样,自己的本质无法改变了。再有李白动辄隐居、遨游江海、求仙,而杜甫是“终媿巢与由,未能易其节”。原先讲“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受盛唐文化熏陶也一度想过遨游江海的问题,可最后的结论是“终媿巢与由,未能易其节”,还是不能去隐居。所以盛唐诗人如李白的那种风貌到杜甫这儿逐渐减弱、消失了,即高扬个性,寻求自由没了,亦即盛唐风貌的消失。与此同时,以李白为代表的自负、自信,在杜甫身上也没了。李白“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风云盛会起屠钩,大人堄屼当安之”等诗句都是一种自负、自信的表现。而杜甫在他诗中像以上的话是读不到的。那他比李白多出什么东西呢?多了矛盾纠结、体味不尽的感情,迂回曲折,起伏不定,矛盾纠缠,没办法解决的感情冲突。如“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这是一个矛盾。“终媿巢与由,未能易其节”,但又不能去隐居,那怎么办呢?既不肯干谒,又不肯埋没,又不肯隐居,而理想又无从实现,那又怎么办?根本无出路。这种矛盾纠结在他心里形成了一种沉郁的心情,所以“沉郁聊自适,放歌破愁绝。”没办法只有靠喝酒唱歌给自己解解闷。实际这种郁闷是解脱不开的。这郁结的精神状态,在二三段结尾一再出现“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就是这种郁结感情自己解脱不了。“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这忧愁既深又广无法收拾,无法解决。所以杜甫精神不能像盛唐诗人那样飞腾了,他不能飞越世事之上来俯视人间,缺乏这超越精神,所以他只能眼看世事,形成一种现实主义的态度,也形成了那沉郁顿挫矛盾纠结的情状。杜甫和李白不一样,和后来的白居易也不一样,他始终处于不能求得心理平衡的一种状态。李白的心理可以求得平衡,白居易也可以求得平衡,唯独杜甫做不到。所以杜甫恰好是盛中唐过渡时期的一位伟大的诗人。
    从结构上看,这首诗三段之间又互相关联,第一段叹抱负难于实现,第二段揭露社会黑暗,最高统治者耽于享乐,外戚豪奢专权,“多士”盈于朝廷而贤者不被重用,这也是对第一段感叹壮志难酬的间接解释,第三段象征性地写出国家摇摇欲坠的形势和人民深沉的苦难,也就是对第二段揭露社会黑暗的深化和补充,而同时又加深了第一段中“穷年忧黎元”这一中心思想的意义。这一中心,既表现了个人的政治遭遇和抱负,又描写了“安史之乱”前唐帝国种种衰败和腐朽的现象,举凡所见所感,莫不与时代息息相关。诗人作为一个历史见证人对当时的社会作了回顾,写实,预言,堪称鲜明而形象的“诗史”。
    长诗叙事抒怀,最忌平直板滞,缺乏风骨激情。杜甫此篇开端即以突兀的反语表明素志,令人感到一股积蓄已久的感情潮水破闸而出。接着诗人便坦开胸怀,任郁愤的浪涛滚滚奔流,或“叹息肠热”,或“浩歌激烈”,或欲“潇洒江海”而又不忍“永诀尧舜”;或讥“廊庙无缺”,又感“葵性难夺”;或蔑视“蝼蚁”,自负“大鲸”,而又“耻事干谒”,“甘为尘没”;既“愧对巢由”,又“难易其节”。纵收开合,起伏转折,终于只得“沉饮”、“放歌”而已。大段的抒怀,不但不使人感到平直板滞,反令人得以窥见诗人胸中稷契之志、黎元之忧和当时朝廷黑暗,矛盾斗争所激起的感情波澜。二三两段均有纪行,但文字不多,主要是“缘事而发”的议论、抒怀。胡夏客就曾评道:“诗凡五百字,而篇中叙发京师,过骊山,就泾渭,抵奉先,不过几十字耳。余皆议论,感慨成文,此最得变雅之法而成章者也。”诗中“发京师,过骊山”的叙述或暗或明地寄寓着“荣枯”的对比以及对统治集团的谴责。至“彤庭分帛”十句则大发议论,正面揭露、抨击,如洪钟震耳、激浪惊人,闪耀着诗人志存稷契,心忧天下的思想光辉。紧接揭露“卫霍”荒淫之后,把“荣枯”的悬殊现实更凝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名联,使感情的浪涛卷起巨澜,震撼千古。强烈的对比在揭露的深刻程度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就泾渭”的描写隐喻政局的险恶,情景妙合;“抵奉先”的叙事,哀思汹涌;而后推己及人,想到天下平民,终于忧念的波澜,跃出胸腔,翻腾飞升,高比终南,达到一种“函盖万有”(翁方纲《神韵论》)的崇高境界,真可谓淋漓慷慨,“穷极笔力”,给读者留下无穷的感喟和思索余地。
    与表现内容相适应,这首诗在艺术风格上体现了杜诗的典型特征:沉郁顿挫。杜甫自谓之,后人也多以之相许,本篇可说是这种风格的杰出代表作。所谓“沉郁”是指诗中所渗透的深厚的忧虑意识。这首诗,悲忧之情始终笼罩着全篇,形成一种博大深沉而拂郁不平的境界。“顿挫”是指诗的转換承接上跌宕多姿,一进一退,欲扬又抑,波澜迭起,层层推转。
    全诗叙事、说理、抒情有机结合,又以议论为主,表现襟怀,探索人生道路,指斥君臣过失。叙事为议论作铺垫,讨论又为叙事“点睛”。深沉的议论引发出炽热的情感,情感的显隐又随议论的进退而起伏。全诗将叙述、议论、抒情三者融为一体,这与多数盛唐诗人不追求客观现实的叙述,而着重于诗的抒情特点显然有所区别。但在杜甫这种写实的倾向中,感情的抒发并不是不重要的,相反的,深沉的感情之表现,恰是这种写实倾向的重要特征,不可或缺的重要要素。这又反映着杜甫创作倾向中仍保留着盛唐诗风的影响。
     “风格即人”。一个作家的创作风格是他所处的时代、所遭遇的生活、所怀有的思想感情,以及他所选择的题材和所采用的结构、语言等等的综合表现。简言之,本篇之所以具有这种风格的典型性,正因为它最集中地反映了杜甫身处暗世逆境而心忧天下的胸怀、悲怆感情,并通过真实的题材、独具匠心的结构、朴拙精纯的语言、波澜壮阔的气势表达出来,这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自然妙合,产生出这样异常感人的艺术风格而为后世无数人所效法却难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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