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本《阮玲玉》的创作,是一次疼痛的写作。长歌以当哭的。之所以要做这件事情,仅仅是因为我迷恋阮这个女人。一个如此璀璨的生命,而又是,那样灿烂地短暂。像一颗美丽的流星,在天空划过,燃烧着,而后坠落。那凋落的凄凉。 这又是我的一次关于女人的写作。阮的生平。她的爱情。以及她那倾城倾国的死亡。阮出身微贱,而却能献身于艺术。她热爱电影,却不曾拥有那完美的始终。而她崇尚爱情,但遭遇的,却又总是男人的负心和欺凌。 于是让人想到了那个骄矜无比的张爱玲。她的小说写得是那样的惊天地,而在送给胡兰成的照片背后,却写着这样美丽的微贱: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难道不是在说天下恋爱中的女人?这难道不是对那些糊涂女人的生动写照?当然,这也是阮玲玉毕生爱情的概括和印证。 阮于是在尘埃中开出花来,而后硕果累累。这大概也是阮所始料不及的,她的终于的辉煌。生前身后。而她的辉煌来自于两重的塑造。一重来自于电影,而另一重,则得益于爱情。自投身电影,阮就没有离开过这双重的滋养。在爱情的激励下投身艺术,又在艺术的滋养中感受爱情。于是她如此走过人生,直至,她的对人生的失望使她再不愿拥有人生,乃至生命。 这个女人曾经是怎样地光照天宇,以至于到了今天,我们依然能记住她。而她美丽的影像和非凡的表演,也就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在黑白的无声的电影中,阮堪称女皇。她的短暂的一生为她留下了很多影片,而最后的一部,是“联华”为她拍摄的那无比美丽而悲哀的葬礼。她的谢幕依然是如此的辉煌,以至于被当时的《纽约时报》称之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哀礼”。而紧随她身后的还有,鲁迅先生的那篇论及“人言可畏”的文章。 说红颜薄命,红颜何以就一定薄命?而阮玲玉就是证明。 那是1935年的3月8日。一个戏剧性的死期。一个刚刚完成了《新女性》拍摄的女人,却要在国际妇女节的这一天,结束她新女性的生命。这是讽刺?还是反抗? 所以阮的死被看作是社会的,但也许只有阮自己才最清楚,在事业的顶点让生命坠落,是因为她对她爱过的男人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念。于是阮采取了那种扭曲过激的方式——烧掉自己的船。然后将生命淹没。 阮1905年出生于上海的一个工人家庭。阮从小生活在贫穷中,却从不乏亲人的爱,于是这爱便也锻造了阮的性情。父亲的早逝让母亲含辛茹苦地去做有钱人家的女佣。在十里洋场的旧上海,阮是透过地下室昏暗的窗户,了然了什么叫富有什么是贫困。于是阮不甘,向母亲索取更多。然而她向母亲要求的并不是财富,而是对母亲说,我要读书。 一个女佣的女儿。说她想要的是知识。足见阮从小就是一个怎样与众不同的女孩。然后便是在母亲的努力下,阮如愿以偿上了私塾,后来又从私塾转到了上海著名的崇德女子学校。从小学,到初中。阮尽管没有因此而改变她的贫穷,但是读书的感觉却让她无端地高贵了起来。而她在中学时最喜爱的书,竟然是那本《邓肯自传》。她崇尚那个自由而反叛的美国舞蹈家。于是她让自己以为渺小的人生,从此也随邓肯一道飞扬了起来。 紧接着爱情到来。 那时候阮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花样年华。 费穆的《小城之春》至今被视为中国电影史上的一部经典。然而费穆之于阮玲玉的意义却鲜为人们提起。阮的电影表演的巅峰时期竟有三部电影是与费穆合作。其中《城市之夜》是费穆的处女作,接下来便是《人生》和《香血海》,主角都是阮。尽管那时候的阮玲玉已经声名远扬,但费穆娓娓道来的叙事风格还是为阮开辟了一片崭新的表演空间。从此他们成为挚友。 当然我并不是想说费穆和阮之间艺术的和生活的友谊,我只是想说在合作了三部作品之后,费穆对阮玲玉应该是怎样的了解。尤其他作为一名电影导演,对一个演员的内心又该是怎样的洞悉。 于是费穆在阮玲玉死后无比悲伤。后来还深情叙写了关于阮的文章。 费穆说,阮的身世,谁都知道甚为凄凉。她第一次的爱情给了某先生,而未被某先生所珍视。而费穆所说的那个某先生,就是给了阮初恋的张达民。而这个张达民竟然又是阮的母亲做女佣的那个富有家庭的少爷。所以无论阮是怎样地崇尚着自由和独立的思想,她的爱情还是终究没有能够脱出少爷和女仆的那个传统的窠臼。 原载:中国作家网2008-3-1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