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一家东北的工厂内迁西南,坐落于成都。它早年以生产飞机发动机为主,代号为“420”。随着社会的变迁,计划经济时代的繁荣一点点退去,“420”也同其他国营企业一样面临着减产、下岗等一系列问题。如今,这座工厂即将被收购,此地将建成一个名为“二十四城”的商业楼盘,影片从这个新旧交替的时刻切入,八个与“420”工厂息息相关的人讲述了他们的个人故事。其中有三代厂花的虚构故事和五位讲述者的亲身经历,共同组成了这部电影的叙述。 在电影中,最令人记忆犹新的是一个叫孟丽君的退休女工回忆自己的家庭生活和下岗前后的艰辛岁月,这段叙述的拍摄被安排在了行驶的夜间公交车上。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孟丽君毫无顾忌地诉说自己的经历,她同母亲离开家乡时姥爷的哭泣、在下岗散伙饭上她如何强作欢颜等等……她的乐观、韧劲、豁达与流动的车厢融为一体,让我们感受到一股坚强的力量在不断涌动。 而影片的第一位讲述者工人贺喜坤,怀念着过去同事之间的友谊,镜头跟随他去拜访了患上老年病而耳聋、迟缓的师傅,二人会面手拉着手交谈的场面十分动人。 看过电影的人一定会认同两个工人在拍照时偶尔的逗笑是极为精彩的一段。导演贾樟柯总是善于捕捉这些微妙而质朴的瞬间,令人感怀。相比之下,四位职业演员的演技虽然精湛,但是同真实的讲述比较却显得有些单薄无力,导演此次对于剧情片与纪录片的混杂处理显然还处在实验的阶段。 此外,从山口百惠主演的《血疑》主题曲到齐秦的《外面的世界》,影片音乐沿袭了贾樟柯一贯的风格,通过这些耳熟能详的歌曲与声音唤起观众对于那个时代的深刻回忆。 影片中八个人的访谈都采用了中景景别,固定镜头使访谈看起来非常的质朴。从“420”工厂的由来、它的生产运作体系、外围的“420小社会”到厂花故事、“二十四城记”的楼盘售卖等不同角度、不同情感的讲述串连起了这六十年的巨大变化,人们的判断标准改变了,价值信仰也完全不同了……影片中娜娜所信奉的生存方式是大丽、小花都无法懂得的。与其说这部电影是中国工业体制改革的脉络,不如说是中国社会变迁的一个缩影。 “口述历史”正在成为我们最珍贵的记忆财富,不诗化中国的经历是对历史最好的思考与诠释。 贾樟柯电影的流变与不变 从出生到十八岁,导演贾樟柯一直生活在汾阳县城,这种城乡结合部的生活背景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影响,也造就了他的平民姿态与独特的电影语境。他从不诗化自己的经历,总是以最质朴的态度试图去贴近巨大的改革进程。贾樟柯电影的可贵在于这一初衷从未改变。 早期的《故乡三部曲》既不美化亦不诋毁地描述了自我的个体经验,在中国改革最为活跃的接壤地带——县城里,飞速发展的现代化和落后的农村经济相互撞击,小武、崔明亮、尹瑞娟、斌斌和小济这些年轻人试图想抓住新的东西却又甩不掉旧传统的烙印,他们迷惘而真实地生活着,做出了种种努力,这二十年来小县城在经济、社会、文化上发生的剧烈动荡全部呈现在他们悄无声息的变化之中,显得如此真切动人。 从《世界》开始,贾樟柯把视角从山西移向了外面的世界,电影的主角依然是小县城人。这一次,他们走出去,成为异乡人。从《世界》里主人公栖身其中的虚假的“世界公园”,到《三峡好人》中彻底被淹没的故乡,贾樟柯依然在关注着中国底层老百姓的生存状态,在失去了自己最本真的栖息地之后,所有关于生活的、情感的挣扎与选择反而更为强烈。《世界》中“二姑娘”的死、小桃的情感归宿问题让我们感到了生命的悲痛与脆弱,《三峡好人》里三明的执著与沈红的选择却也让我们明显感受到一种坚强的力量。 《东》、《无用》、《二十四城记》的接踵而来呈现出新的变化,导演不再只把视角投射在县城人的生活上,也不局限在这二十年的改革之中,而是更多、更广泛地去寻找中国在经历变化的过程中所浮现出来的种种端倪,而与之有关的人则成为重要的历史讲述者与见证人。在前不久的一次采访中,贾樟柯表示“经济生活”成为他观察的一个重点,时尚与权力的共谋、劳动方式的变化、当代艺术的经济活动等都成为他的电影所关注的内容……从这个角度说他的电影视角放大了很多倍。影片中开始出现画家、工人、服装设计师、时尚买手;上海人、四川人、北京人,巴黎、泰国等各色人物与景象。但是无论是三峡工程、服装厂的运营、还是一个工厂50年的变迁史都依然在努力地展现中国社会的变迁中真实个体的生存故事。 影片中长镜头、环境声等运用依然是贾氏电影的基本手法,随着种种观察视角的变化,贾樟柯也在寻求着电影手法上的突破,离开自己所熟悉的生活领域,他开始改变纯剧情的模式,试图用一种比较安全也更为客观的纪录或半纪录的方式来呈现他对于中国社会的观察与思考。 原载:《文汇报》2008-07-05 (责任编辑:admin) |